沈烬右脚落地的瞬间，袖口那缕胭脂香尚未散尽，手腕内侧的镜纹却猛地一缩，像被无形之手攥紧。他停步，不是因为留恋，而是身体先于意识察觉到了不对——风停了，整条巷子陷入死寂，连远处市声也像是被什么吸走，不留一丝回响。
他转身，目光落在老宅门梁上。
原本笔直的雕花横木如今向下弯曲，如同不堪重负的脊骨，砖石表面浮起一层青灰苔藓，细看之下，竟是无数微小镜面拼接而成，随光折射出嫁衣金线般的反光。他抬手触墙，指尖传来脉动般的震颤，一下，又一下，规律得如同呼吸。
这不是风化，不是坍塌。
这是活。
他收回手，掌心残留着墙皮剥落时的微尘，那尘粒在光下泛着暗红光泽，像干涸的血末。铜尺残片嵌在右掌，皮下镜纹随心跳明灭，频率与墙体震颤完全一致。他闭眼，再睁，视野边缘浮现出重影——另一个他正站在门内，背对院落，头也不回。
他睁开眼，门外只有自己。
他迈步，重新走向老宅。
门槛比记忆中高出半寸，鞋底磕在边缘，发出一声闷响。地板吱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方向错乱，仿佛整栋建筑的骨骼在夜间被拆解又重组。他沿着走廊前行，本该是书房的位置，门后却是婚堂——红烛未燃，烛泪却堆积如山，层层叠叠，凝成一座小丘。
他继续向前，主厅已在眼前。
镜台立于原位，完好如初，仿佛从未被仪式震碎。铜镜悬于其上，裂痕比昨夜延长了半寸，中心凝着一滴暗红液体，缓慢滑落，坠入镜框凹槽，发出极轻的“叮”声，如婚钟轻响。
他站在镜前。
镜面依旧空无一物，不映人影，不映光，连他自己站立的姿态都未留下痕迹。可当他低头，却发现自己的影子正缓缓跪下，背对镜台，双手合十，作拜堂状。
他不动。
他知道这不是晚照的意志。她已散，魂丝升腾，光粒消尽。这也不是沈渊的操控，那残魂已被封入镜核，再难掀起波澜。这是老宅本身在动——它在自行重演，自行完成，自行祭奠。
他蹲下，伸手触碰影子的肩。
指尖穿空而过，却感到一丝温热，不是阴寒，而是余温，像刚熄灭的香头。他忽然明白：仪式并未终结，只是换了一种形式继续。晚照走了，但“婚礼”还在。她的解脱不是终点，而是这场百年囍劫的高潮——从此以后，老宅不再需要新娘，不再需要祭品，它自己就是仪式本身。
他站起，环视四周。
墙皮剥落处，露出内里镶嵌的七十二面小镜，每面都映出一张侧脸——或垂泪，或怒目，或痴笑，皆着嫁衣，金线斑驳。那些是曾被吞噬的魂灵，是晚照之前的七十二个“她”。她们没有离去，而是被老宅吸纳，成为其血肉的一部分。
梁木裂缝中，缠着红绳残丝，随气流轻颤，发出几乎不可闻的摩擦声。那不是风，是建筑内部的某种流动，像血液在脉络中穿行。他抬起右手，镜纹已蔓延至手背，边缘泛出透明质感，仿佛皮肉正被某种物质替换。他不痛，也不惧，只是感知到一种深层的共鸣——他与这宅子，早已不是人与屋的关系。
他走向门口。
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无声无响，如同吞咽。
他踏上石阶，脚步平稳。身后老宅静立，屋脊上那层镜面苔藓在阳光下微微反光，像无数只眼睛缓缓闭合。他没有回头，也不需要确认。他知道，那宅子还在呼吸，还在记忆，还在等待——不是等他回来，而是等下一个节点，下一次重演。
他的右手忽然抽搐了一下。
掌心铜尺残片骤然发烫，镜纹深入血管，像根系扎入土壤。他低头，看见石阶缝隙中，一粒光尘悄然浮现，落在青砖上，如血凝结。那光极淡，却持续不散，边缘微微搏动，像一颗微弱的心跳。
他抬起脚，准备迈下最后一阶。
就在此刻，袖口微动，那粒光尘突然升起，贴附在布料内侧，渗入纤维，留下一道极淡的红痕。痕迹形状清晰——是半个指印，指尖朝上，似曾试图抓住什么。
他的脚步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