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掌心血尚未凝固,那抹鲜红正顺着铜尺残片边缘滴落,在旧婚书上溅开细小的血点。他盯着“自愿献祭”四字被血覆盖后浮现的符纹,喉间还残留着方才癫笑的震颤。晚照的手腕在他掌下微微发烫,血玉簪的尖端已刺破嫁衣布料,渗出一线暗红。
就在他试图将伤口按上她手腕的瞬间,古镜震了一下。
不是幻觉,不是低语,是整面镜体自内而外的剧烈震颤,仿佛有巨物在镜背撞击。沈烬猛地抬头,目光扫过祠堂四壁——七十二面古镜同时泛起涟漪,镜面裂纹如蛛网蔓延,每一道裂口都渗出浓稠黑液,顺框而下,在青砖上汇成细流,却不再组成“囍”字,而是扭曲成无数指向供案的箭头。
血玉簪突然离手。
它悬浮于檀木匣上方,簪身滴血不坠,尖端微微震颤,像是被无形之力牵引。匣中旧婚书无风自动,纸页翻动间,“沈烬”二字开始蠕动,墨迹拉长、分裂,衍生出七十二个并列签名,笔迹各异,却都带着血色。那些名字在纸上爬行,如同活虫,彼此挤压、重叠,最终形成一圈环形符阵,将“第七十三次主祭”围在中央。
晚照的呼吸停了一瞬。
她的嫁衣无风自燃,火焰幽蓝,不腾跃,不蔓延,只贴着布料表面静静燃烧,却不曾烧毁半寸丝线。火光映在她脸上,左半边肌肤开始透明,皮肉之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红线,如血脉,如符络,正顺着经脉游走。她张了张嘴,声音却不再是自己的——七十二道女声层层叠叠,从她喉中溢出:“郎君……圆房吉时……郎君……娶我……”
沈烬反手将掌心血甩向她手腕,血珠溅在她皮肤上,竟发出“嗤”的轻响,如烙铁触雪。他立刻察觉不对——这不是压制,是共鸣。他的血与她的魂正在被同一种力量牵引,而那股力量正通过血玉簪和婚书,将他们强行缝合进某个早已设定的仪式轨道。
他不再犹豫,一把抓起铜尺残片,划破左臂。
血线喷出的刹那,他甩手泼向最近一面古镜。血液尚未落地,便在半空汽化,焦臭弥漫。镜中裂纹骤然扩张,一道黑影从裂缝中探出半身——褪色嫁衣,低垂头颅,面容模糊,双膝跪地,无声叩首。
不止一面镜。
七十二面古镜,七十二道黑影,尽数破镜而出,齐刷刷跪伏于地,低语如潮:“郎君,圆房吉时已至。”
供案下的泥土开始隆起,青砖缝隙中渗出黑泥,一股腐朽气息自地底涌出。沈烬眼角余光瞥见,供案四角的铜铃残片正微微震颤,与血玉簪形成共振。他猛然意识到——这些黑影不是攻击者,是仪式的记忆残影,是七十二次轮回中,每一个“新娘”在子时前完成的最终仪式动作。
它们在复现流程。
他咬牙,将左臂鲜血甩向供案四角,每一滴血落定,便有一道微弱红光亮起,暂时阻隔黑影靠近。血阵成型的瞬间,地面隆起停止,黑影低语也略显迟滞。但他清楚,这只是延缓——真正的崩塌来自晚照。
她已无法回应他。
晚照的右眼完全透明,瞳孔中阴阳鱼纹碎裂,化作无数游动光点。她的左手抬起,指尖对准自己心口,仿佛仍想完成那一刺。可动作僵在半空,像是被某种更强大的意志接管。血玉簪缓缓调转,簪尖不再对准她,而是微微偏移,指向沈烬。
沈烬瞳孔一缩。
他冲上前,撕下衣袖裹住铜尺残片,狠狠砸向晚照心口。
撞击声闷如击鼓。晚照身体一颤,体内一道红线应声断裂,幽蓝火焰熄灭半边。她喉咙里的七十二声低语戛然而止,只余一声轻喘。沈烬来不及喘息,立刻准备第二次击打——他已明白,这些红线是仪式链接,每断一缕,便能延缓她魂体剥离一分。
可就在他抬手瞬间,血玉簪突然震颤加剧,簪尖调转速度加快,直指他的眉心。
檀木匣轰然炸开。
铜铃残片、旧婚书、血玉簪三物同时离匣,悬浮空中,形成三角阵势。旧婚书上的七十二个签名开始旋转,速度越来越快,最终化作一道血环,将沈烬与晚照笼罩其中。地面青砖寸寸龟裂,裂缝中涌出黑雾,雾气凝聚成无数细小的“囍”字,如尘埃般漂浮。
沈烬踉跄后退一步,铜尺残片紧握在手,指节发白。他盯着那三件悬空之物,忽然发现——铜铃残片的缺口,正与血玉簪的断裂处完全吻合。
它们本是一体。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晚照突然抬手,五指张开,掌心朝上。她的皮肤已近乎全透明,体内红线如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连接。她嘴唇微动,声音却不再是七十二重叠音,而是清晰的一句:
“你若毁契,魂将永锢镜中。”
沈烬心头一震。
这不是她说的。是那神秘人最后的警告。
可她怎么会知道?
他来不及追问,血玉簪突然脱离悬浮状态,朝他眉心疾射而来。他本能侧头,簪尖擦过额角,划出一道血痕。鲜血滴落的瞬间,旧婚书上的血环骤然收缩,将他与晚照牢牢锁在中心。
地面裂缝中,一口镜棺轮廓缓缓浮现,棺盖微启,内里空无一物,却散发出强烈的牵引力。沈烬感到双脚开始下沉,青砖如泥,正将他拖向地底。他猛地将铜尺残片插入地面,金属与砖石摩擦出刺耳声响,暂时稳住身形。
晚照漂浮在半空,嫁衣残破,幽火重燃。她的身体已半透明,唯有心脏位置仍有一团血光跳动。她缓缓转头,看向沈烬,嘴唇开合:
“这一次,换我来娶你。”
话音落下的刹那,血玉簪倒转,簪尖对准她自己的心脏,再次刺下。
沈烬怒吼一声,拔出铜尺残片,整个人扑上前去。他来不及阻止那一刺,只能在最后一瞬将铜尺横挡于她心口前方。
金属与玉簪相撞,发出清脆一响。
簪尖停在离她心脏半寸之处,玉身裂开一道细纹。晚照身体剧震,体内红线尽数断裂,幽火瞬间熄灭。她的眼中,阴阳鱼纹重新凝聚,恢复清明。
她看着他,嘴唇颤抖:“你……为何……”
沈烬喘息着,额角血痕未止,声音沙哑:“我说过,我不想知道。”
他抬起手,将铜尺残片对准血玉簪,准备彻底击碎。可就在金属即将接触的瞬间,玉簪突然剧烈震颤,簪身裂纹中渗出黑血,顺着铜尺流下,竟在金属表面腐蚀出一道细痕。
铜尺在退化。
沈烬心头一沉。他低头看向地面——旧婚书上的血环仍未消散,七十二个签名仍在缓缓旋转。镜棺的牵引力越来越强,供案四角的血阵开始崩解,第一道红光熄灭。
晚照的身体再次变得透明,比之前更快。她抬起手,指尖触碰他的脸,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簪子认主……它要的不是我……是你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