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的手指在血玉簪上滑了一道,簪身裂纹里渗出的黑血顺着指缝流下,灼得皮肉发麻。铜尺残片插在砖缝中,金属边缘已开始卷曲,像被无形之火煅烧过。他低头看去,供案四角的血阵只剩两处尚存微光,其余皆已熄灭,黑雾从裂缝中翻涌而出,贴着地面爬行,逐渐凝聚成模糊的“囍”字形状。
晚照漂浮在半空,嫁衣残片如灰烬般剥落,露出半透明的躯体。她的心口还跳动着一团血光,微弱却未熄。她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断续:“你……若毁契……魂将永锢镜中……但你……可活。”
沈烬没有回应。他盯着悬浮在空中的三件器物——血玉簪、铜铃残片、旧婚书。它们围成的三角阵缓缓旋转,血环未散,依旧将他与晚照锁在中心。他忽然抬手,用残血抹过自己的左眼,再睁开时,视野中多了些东西:铜铃残片的缺口,正与血玉簪断裂处严丝合缝,如同钥匙与锁孔。
它们本是一体。
他记起柳婆曾说的那句话——“你是第73个祭品,亦是主祭。”那时他不信,以为只是疯语。可此刻,血阵崩解、铜尺退化、晚照魂体剥离,一切都在指向同一个真相:这场仪式从不需要外人来破,它等的,是主祭自愿献祭。
不是娶她。
是他该被娶。
沈烬缓缓松开握着铜尺的手。金属发出一声轻响,顺着裂缝滑入地底,瞬间被黑雾吞没。他站直身体,脚下的青砖已塌陷大半,镜棺轮廓清晰可见,棺盖微启,内里空荡,却散发着强烈的牵引力。他的左脚开始下沉,泥土般的触感从鞋底蔓延上来。
晚照的指尖轻轻颤动,试图抬手,却连一丝力气也无。她看着他,瞳孔中的阴阳鱼纹重新凝聚,短暂恢复清明。她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只溢出一声轻喘。
沈烬望着她,忽然想起初见那夜。她站在古镜前,一袭褪色嫁衣,唇角含笑,低语:“郎君,三更天,该圆房了。”温柔得像一场梦。可那不是梦,是命。
他弯腰,拾起血玉簪。
簪尖不再对准晚照,也不再对准自己心口。他将它轻轻抵在旧婚书上“沈烬”二字的位置。墨迹被触碰的瞬间,微微泛红,仿佛有血在纸下流动。
“你说爱是长相厮守……”他声音低哑,“那这一次,换我来娶你。”
话音落,他闭眼,将簪尖缓缓刺入自己心口。
不为阻断仪式,而是以主祭之血,激活最终环节。
鲜血滴落婚书,七十二个签名同时亮起,血环骤然收缩,又瞬间扩张,化作一道红光笼罩整个祠堂。镜棺的牵引力戛然而止,地面塌陷停止,黑雾凝滞在半空,如同时间被冻结。
沈烬睁开眼。
他的瞳孔深处,映出无数画面——七十二次轮回,七十二场婚礼,七十二个新娘跪伏于地,低语“郎君,圆房吉时已至”。每一次,他都站在供案前,身穿大红吉服,手持铜铃,主持仪式。每一次,他都将新娘推入镜棺,封印地脉,然后转身离去,留下一个空荡的老宅。
他是主祭。
也是祭品。
第七十三次,他不再是旁观者,而是参与者。他的魂魄早已残缺,阳气外泄,并非因晚照吞噬,而是每一次轮回,都在消耗自身。他不是被卷入这场劫难,他是这场劫难本身。
晚照的身体微微一震,心口的血光忽然明亮几分。她看着他,嘴唇微动,却发不出声音。沈烬抬起手,轻轻覆上她的脸。她的皮肤依旧冰冷,但那股腐朽的气息正在退去。
“你不是复制品。”他低声说,“你是唯一一个,回应了我的人。”
她的眼角滑下一滴血泪。
沈烬将血玉簪拔出心口,伤口未愈,鲜血顺着前襟滴落。他抬起另一只手,按在旧婚书上,掌心血顺着纸页蔓延,渗入“第七十三次主祭”字样。墨迹融化,重新凝结,变成一行小字:“自愿献祭,魂契永固。”
血环开始缓缓旋转,速度越来越快。七十二面古镜中的黑影齐齐抬头,目光穿透镜面,落在他身上。它们不再叩首,而是缓缓起身,向他行礼,如同臣服于王。
沈烬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断裂。不是骨头,不是经脉,是魂魄的锚点。他的左手开始变得透明,皮肤下浮现出细密的红线,如同符络游走。他低头看去,影子已脱离脚底,自行跪伏于镜棺前,双手交叠,完成“拜堂”动作。
他没有阻止。
他曾恐惧死亡,也曾渴望被占有。如今他明白,这两者本就一体。他不是在逃避轮回,而是在偿还。沈渊设下仪式,但他才是真正的执行者。百年前,他亲手将晚照封入镜棺,只为延续家族气运。百年后,他转世归来,再次站在这里,完成未尽的仪式。
这一次,他不再抗拒。
他抬起血玉簪,指向镜棺。棺盖缓缓开启,内里不再空无一物——一具与他容貌相同的男子躺在其中,身穿吉服,胸口插着一支完整的血玉簪。那是他的前世,也是仪式的起点。
沈烬迈出一步,脚踩入镜棺边缘。
晚照忽然伸手,指尖触碰他的手腕。她的声音极轻,却清晰入耳:“你若毁契……我永困镜中……但你……可活。”
他停下。
“可我不想活了。”他回头,看着她,“我想陪你,走到命尽。”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最终缓缓松开。
沈烬转身,抬脚跨入镜棺。就在他即将完全踏入的瞬间,血玉簪突然剧烈震颤,簪身裂纹中涌出大量黑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滴落在棺内。那具前世之躯猛然睁眼,双瞳如镜面反光,直勾勾盯着他。
沈烬没有退。
他将血玉簪高举过头,声音穿透祠堂:“第七十三次……我自愿。”
棺内之躯嘴角缓缓扬起,露出一丝诡异笑意。
沈烬闭眼,将簪尖对准自己眉心,用力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