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尺残片压向浮空残铃的刹那,金属与古铃相触,发出一声尖锐震鸣。那声音不入耳,直刺颅骨深处,仿佛有无数细针在脑髓中搅动。沈烬掌心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断裂的铜尺边缘深深嵌入皮肉,鲜血顺着金属纹路蜿蜒而下,滴落在供案上,竟未扩散,反而凝成一道微弱红光,与檀木匣表面的刻痕短暂呼应。
铃中低语戛然而止。
幻象退散,祠堂重归死寂。七十二道“郎君……娶我”的哀求如潮水退去,只留下耳膜深处嗡鸣不止。沈烬喘息粗重,视线却未偏移半分,死死盯着那枚悬停的残铃。
“你说我是主祭。”他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可若每一次轮回都是我亲手开启囍门,为何这一世,我魂魄残缺,阳气外泄如祭品?若我是加害者,为何这具身体会镜化?为何我的烙印会随她低语而灼烧?”
他抬起右手,镜纹在腕上微微泛光,像活物呼吸。他将铜尺移开,任鲜血流淌:“你口中的‘闭环献祭’,缺了一环——主祭不该虚弱,不该怀疑,更不该……被自己献祭。”
晚照站在他身侧,嫁衣下摆无风轻颤。她目光落在残铃上,瞳孔中阴阳鱼纹缓缓旋转,似在追溯那铃声背后的源头。忽然,她开口,声音冷得如井底寒铁:“你说真心可被植入,爱是仪式燃料?那我问你——若我不过是沈渊残念编出的傀儡,为何只有我能触碰他?为何他的影子会在昨夜替我拜堂?若这一切皆是程序,那程序为何会出错?”
她猛然抬手,指尖咬破,鲜血如珠滴落镜面。她以血为墨,在供案旁的铜镜上画下一符。镜面涟漪骤起,映出的不再是祠堂,而是一口深埋地底的镜棺。棺中跪着一名女子,容貌与她一般无二,却眼神空洞,双手交叠于膝上,宛如泥塑。
“第七十二个。”晚照冷声道,“她是你口中‘复制品’的尽头。可她不会动,不会痛,不会爱。而我——”她猛地转身,直视神秘人,“我能恨,能贪,能为他疯魔。这难道不是活的证据?”
神秘人立于祠堂角落,青灰长衫下摆静垂,袖口那半朵人面花纹在昏光中若隐若现。他未动,声音却再度响起,低沉如地底回响:“你确非纯粹复制品。你是第七十三次迭代,是沈渊残念与七十二怨魂共鸣所诞的‘变数’。你之所以能触碰他,是因为你们同源——他镜化之始,便是你觉醒之时。”
“所以?”沈烬冷笑,“我越沉沦,她就越真实?我越接近死亡,她就越像人?那你告诉我——究竟是我在被吞噬,还是她在借我重生?”
“都不是。”神秘人缓缓道,“你们是同一劫的两面。他是主祭,也是祭品;她是怨灵,也是钥匙。仪式从不区分加害与受害,它只完成闭环。”
沈烬沉默片刻,忽然抬手,将铜尺残片刺入掌心更深。鲜血喷涌,顺着手臂流下,在供案上划出三道血线,恰好与檀木匣上的封印纹路重合。那匣子猛地一震,血玉簪的尖端微微偏转,不再指向任何人。
“你说子时将至,抉择在我。”沈烬盯着对方,“可你若真只为阻止,为何不在柳婆说出‘第七十三祭’时现身?为何不在玄真道人被吞魂时出声?你等了百年,偏偏在我推匣子的这一刻出现——你不是来劝阻的,你是来确认仪式是否还能继续。”
他逼近一步,血顺着铜尺滴落,砸在青砖上发出轻响:“你袖口的血痕,是沈氏血脉才能伤你。你守的不是门,是这条血脉不断绝。你不是守门人——你是监工。”
神秘人未答,长衫下摆却微微一颤,似有风掠过,却又无风。
晚照忽然笑了,笑声极轻,却带着撕裂般的痛意。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抚过腕上红绳——那根缠了不知多少日夜的红线,此刻竟开始自行松动。她猛地一扯,红绳断裂,血珠从腕口渗出,滴落在地。
血玉簪剧烈震颤,簪尖调转,直指她心口。
“若爱是枷锁,”她凝视沈烬,声音轻得像梦呓,“我宁毁不放。”
沈烬瞳孔一缩:“你说什么?”
“我说——”她向前一步,嫁衣拂过供案,血滴在银碗残水中,荡开一圈圈暗红涟漪,“若这仪式注定要他轮回百次、千次,若我的爱只会将他一次次拖入深渊……那这一次,换我来娶你。”
她抬起手,血珠从指尖滑落,正中檀木匣锁扣。匣盖“咔”地一声弹开,三物尽现:铜铃残片、旧婚书、血玉簪。她伸手,握住血玉簪,簪尖对准自己心口。
“囍门若开,七十二新娘踏界而来。”她看着沈烬,唇角扬起一抹极淡的笑,“可若门由我开启,祭品由我承担——你,还能活着走出去吗?”
神秘人终于动了。他抬起手,似要阻止,却在半空停住。声音第一次带上裂痕:“你若毁契,魂将永锢镜中,连怨都不成,连痛都断。”
“那又如何?”晚照轻声道,“至少他不必再经历一次‘被爱吞噬’的轮回。”
沈烬猛地抓住她持簪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你疯了?你以为这样就能终结?你以为牺牲自己就能破局?这不是救我,这是让仪式完成得更彻底!你若死了,下一世还会再被炼出,而我——”他咬牙,“我会再回来,再被你缠住,再走一遍这鬼路!”
“那就别回来。”她直视他,眼中阴阳鱼纹剧烈旋转,“若你真不愿再轮回,那就彻底毁了它——毁了我,毁了镜,毁了这宅子,毁了沈家血脉。若你不敢,那就让我来替你走完最后一程。”
她反手挣脱,血玉簪尖端已刺破嫁衣,抵住心口。一丝极细的血线顺着簪身滑下。
神秘人缓缓后退,长衫下摆如烟散去。他最后一句话落下时,声音已近乎虚无:“子时将至。开门的不是你,是她们。”
沈烬猛然抬头,却见供案上的旧婚书无风自动,纸页翻飞,最终停在某一页。那上面,原本空白的“新郎”一栏,竟浮现出一行血字——
“沈烬,第七十三次主祭,自愿献祭。”
他盯着那行字,喉结滚动,忽然低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响,到最后近乎癫狂。他一把抓起铜尺残片,将掌心伤口对准婚书,任鲜血泼洒其上。血迹覆盖“自愿”二字,却未将其抹去,反而在纸面形成新的符纹,与匣底暗刻隐隐共鸣。
晚照看着他,血玉簪仍抵心口,嫁衣已被血浸透一角。
“你还不明白吗?”她轻声问。
沈烬抬头,眼中碎璃般的反光剧烈闪烁。他张口,声音冷得如霜落地:
“我从来就不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