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的罪恶 第25章 26.雪线之下

作者:南鹿肥鱼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15 20:3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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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碗滚烫的米粥,像一剂缓慢注入的燃料,勉强点燃了李晓成体内残存的能量。每一口吞咽都伴随着胸腔深处的钝痛,但那股暖意确实在驱散骨髓里的寒意。他吃得很慢,很艰难,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却固执地将碗底刮得干干净净。食物带来的不仅是热量,更是一种对抗虚无、证明自己还“存在”的微弱力量。

老秦早已吃完,碗筷丢在灶台边,发出粗粝的声响。他重新坐回那个树墩子,背对着窗户透进来的、越来越明亮的晨光,整个人陷在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山岩。他没有再看李晓成,只是用粗糙的手指捻着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一小撮劣质烟叶,眼神空洞地望着泥地上一处不起眼的裂缝,仿佛那里面藏着莽山所有的秘密和沉重。

二柱被老秦刚才的咆哮彻底惊醒了,此刻正局促地蹲在灶膛前,小心翼翼地添着柴火,让锅底保持一点余温。角落里的妇人抱着孩子,低垂着头,偶尔抬眼飞快地瞥一下炕上的李晓成和老秦,又迅速移开,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昨夜那个濒死的妇人,呼吸依旧均匀悠长,蜡黄的脸上那丝血色似乎又深了一点点,如同冰雪覆盖下顽强探出的一点草芽。

土屋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柴火偶尔的噼啪声、二柱粗重的呼吸声,以及李晓成吞咽米粥时细微的、带着疼痛的抽气声。老秦带来的压迫感并未完全消散,如同低气压笼罩着这方寸之地。

李晓成终于放下了空碗,指尖被烫得微微发红。他靠在破棉袄上,闭着眼,努力调匀呼吸,积攒着开口的力气。腰间的警徽依旧冰冷地硌着那块青紫,像一枚烙印,提醒着他此行的目的,也提醒着昨夜老秦那番冷酷刺骨却又仿佛包裹着某种坚硬内核的话语。

“秦队……”李晓成的声音依旧嘶哑,像砂纸摩擦,但比刚才清晰了一些。他睁开眼,目光投向阴影里的老秦。

老秦捻烟叶的手指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鼻腔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嗯”,算是回应。

“陈建生……那孩子……”李晓成小心翼翼地再次提起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却又异常清晰,“您……知道些什么?”

阴影里,老秦的身体似乎绷紧了一瞬。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手中的烟叶捏得更紧了些,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鸟鸣,像尖锐的针,刺穿着屋内的沉默。

就在李晓成以为老秦会再次暴怒,或者干脆置之不理时,低沉沙哑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种被砂砾打磨过的疲惫:

“莽山的雪,埋了太多东西。”老秦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李晓成心上,“有些东西,挖出来,是祸害。”

他缓缓抬起头,鹰隼般的目光穿透昏暗,精准地钉在李晓成脸上。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怒火,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悲凉的沉重。

“那孩子……”老秦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字句,又像是在抵抗某种巨大的阻力,“……不是第一个。”

李晓成的心脏猛地一缩。“不是第一个?”他追问,声音因急切而撕裂般疼痛。

“三年前,”老秦的声音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每个字都带着寒气,“也是冬天,大雪封山。李家沟,丢了个半大的小子,叫李铁柱。找疯了,没影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然后呢?”

“然后?”老秦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像是在嘲笑什么,“然后……去年开春,雪化了,一个放羊的老汉,在鬼见愁那边的老鹰崖下面,捡到个破书包,里面……装着几块骨头,还有半张学生证,模糊印着李铁柱的名字。”

李晓成倒吸一口凉气,冰冷的空气瞬间灌入灼痛的肺部,引发一阵剧烈的呛咳。他蜷缩着身体,咳得撕心裂肺,眼前阵阵发黑。

老秦冷眼看着,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言语安慰,仿佛对这种痛苦早已麻木。直到李晓成的咳嗽渐渐平息,只剩下虚弱的喘息,他才继续说道:

“报了案,查了。书包是新的,骨头……太碎了,被野兽啃过,又被雪水泡过,啥也验不出来。学生证……学校说李铁柱确实丢过一个旧证,没法证明就是那个书包里的。线索……断了。”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膝盖,“李家沟的人都说,是孩子贪玩,摔下崖了。可那书包……离崖底远着呢。”

“您怀疑……不是意外?”李晓成喘息着问。

老秦没有直接回答,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晨曦的金光已经勾勒出远处莽山狰狞的轮廓。“鬼见愁那地方,邪性。路难走,野兽多,丢个把人,正常。”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陈建生……是城里娃吧?他爹妈,有点身份?”

李晓成艰难地点点头:“他父亲是市里一个企业家,母亲是……”

“这就对了。”老秦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有钱,有势,闹得凶。不像李铁柱家,穷山沟里的,哭哑了嗓子,又能怎样?”

“所以您觉得陈建生……”

“我觉得?”老秦猛地转过头,目光再次变得锐利逼人,“李晓成,莽山不是你讲证据、讲程序的地方!这里只有雪,只有山,只有吃人的嘴!你以为你带着城里的规矩,带着你那身皮,就能把这莽山翻个底朝天?就能把吃下去的骨头吐出来?幼稚!”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带着彻骨的寒意和一种洞悉世事的绝望。

“那孩子……”老秦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眼神不对。”

李晓成一愣:“眼神?谁的眼神?”

“陈建生失踪前,有人看见他在镇上的供销社门口,和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说话。”老秦的眉头紧紧锁着,仿佛在回忆一个极其模糊又令人不安的画面,“供销社的老王头,眼神不好,就远远瞥了一眼。他说……那男人的眼神,像死水潭子,一点光都没有,看人的时候……冷得瘆人,像……像在看一件东西。”

“鸭舌帽……”李晓成喃喃重复,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那个雪夜,废弃拆迁房里,烛光摇曳的窗户,女孩恐惧的哀求,沉默挥锹的男人……那顶压得很低的鸭舌帽,瞬间与老秦的描述重叠!

“老王头还说啥了?”李晓成急切地问,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牵扯得伤口一阵剧痛。

“没了。”老秦摇摇头,“就一眼,那人带着孩子走了。老王头以为是孩子亲戚,没在意。后来陈建生丢了,他才想起来,可啥也说不清,高矮胖瘦都模糊。就记住那眼神了。”

线索!一个极其模糊却又至关重要的线索!那个眼神像死水潭的男人!鸭舌帽!塑料桶里的雪和冰!

李晓成感觉一股热血冲上头顶,暂时压过了身体的虚弱和疼痛。他挣扎着想坐直:“秦队!这个信息很重要!那个鸭舌帽男人,很可能就是……”

“很可能就是什么?”老秦冷冷地打断他,“一个模糊的描述?一个‘像死水潭子’的眼神?莽山这么大,戴鸭舌帽的人多了去了!凭这个,你去抓谁?”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再次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俯视着李晓成,“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去查!是让你死心!是让你明白,这浑水有多深,多冷!趁你现在还能动,带着你那点捡回来的命,滚回城里去!这案子,不是你该碰的!也不是你能碰的!”

他语气里的决绝和某种更深沉的警告,让李晓成心头一凛。老秦似乎知道更多,但那些东西,被他死死地压在心底那片深不见底的“死水潭”之下,绝不肯轻易示人。

“那李铁柱呢?那个书包呢?就这么算了?”李晓成不甘心地追问,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老秦的嘴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痛苦,快得让人抓不住。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李晓成,肩胛骨在破旧的棉袄下紧绷地凸起。

“莽山……每天都在‘算了’!”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被岁月和现实磨砺出的、近乎悲壮的麻木,“活着的人,得往前看。死了的……就埋在雪里吧。”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李晓成的心口。它揭示的不仅仅是现实的残酷,更是一种扎根在这片苦寒之地、深入骨髓的生存哲学——一种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选择的遗忘和妥协。

屋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老秦粗重的呼吸声,显示着他内心的波澜。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老式诺基亚手机特有的铃声,突兀地打破了死寂。声音来自老秦挂在墙上的旧棉袄口袋。

老秦身体一僵,迅速走过去掏出手机。那是一款早已过时的蓝屏手机,屏幕很小。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本就冷硬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凝重,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按下接听键,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走到屋子最角落,背对着所有人。

“喂……是我。”老秦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本能的警惕。

李晓成屏住呼吸,努力捕捉着那边的只言片语。但老秦的声音实在太低,只能听到模糊的“嗯”、“知道了”、“在哪?”、“……确定?”。

通话时间很短,不到一分钟。

老秦挂断电话,站在原地,背对着众人,一动不动。晨光勾勒出他如岩石般僵硬紧绷的轮廓。过了几秒,他才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眼神锐利如刀,扫过屋内的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李晓成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愤怒或疲惫,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属于猎人的专注和……一丝极淡的、几乎被压抑住的惊疑。

“二柱。”老秦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看好家,看好她们娘俩。”

二柱一个激灵站起来,连连点头:“哎!哎!秦叔放心!”

老秦没再看他,大步走到墙边,一把扯下自己的旧棉袄和挂在旁边的一件半旧的军绿色大衣。他把棉袄甩在自己肩上,然后走到炕边,将那件沉甸甸的军大衣,像扔一块破布一样,重重地扔在了李晓成盖着的薄被上。

“穿上。”老秦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眼睛却死死盯着李晓成,“想‘找死’,就跟上。”

说完,他不再看李晓成一眼,弯腰从土炕底下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沉重的帆布工具包,挎在肩上,转身就朝门口走去,脚步迅疾而沉重。

李晓成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瞬间明白了那通电话的分量,也明白了老秦扔给他大衣的含义。他顾不上身体的剧痛和虚弱,猛地掀开被子,抓起那件带着老秦体温和浓重烟草、汗味混合气息的军大衣,用尽全身力气往身上套。粗糙厚重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感。

他挣扎着下炕,双脚落地时一阵虚软,差点栽倒,幸亏扶住了炕沿。他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稳。腰间的警徽再次重重地硌在青紫的伤痕上,尖锐的疼痛让他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看了一眼角落里抱着孩子、满脸惊惶的妇人,又看了一眼鼾声又起、但眉头紧锁的二柱,最后目光落在炕那头依旧沉睡的、被他救下的妇人脸上。

然后,他迈开沉重的双腿,踉跄着,却异常坚定地,追着老秦那消失在门口、融入莽山晨光中的高大背影而去。

门外,寒风凛冽,卷起地上的残雪。莽山在金色的朝阳下露出了它冷硬嶙峋的全貌,苍茫,肃杀,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雪线之下,掩盖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冰冷与残酷?而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又将是怎样刺破这层伪装的真相?

李晓成裹紧了身上沉重的大衣,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像踏在未知命运的弦上。他抬头望向老秦在前方不远处停下的身影,那人正站在一辆沾满泥泞和冰雪的破旧北京吉普212旁,面无表情地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车门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如同一声沉重的叹息,回荡在寂静的山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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