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西狩队伍出发，李倓才匆匆的骑着几匹马冒着寒风从钟南山赶过来。
守在来路上的是李辅国，他远远的就看到了披着玄色厚重披风的李倓，也注意到了李倓身后几个生面孔。
他快步回到李亨马车旁，脸上带着笑容，开口说道：“太子殿下，广平王殿下，建宁王殿下回来了，就在不远处。”
“回来了。”李俶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回来就好，阿爷，孩儿去迎一迎三郎。”
说完，他就带着几个从百孙院出来的贴身太监就迎了过去。
此刻，李倓也是骑着马赶到，看见了来迎自己的李俶，注意到了他冻的通红的脸颊。
“阿兄，你一直在外面等我？”
“嗯，阿兄这不是担心你么，你身子弱，这寒冬腊月的又要赶路，怕你受不住。”李俶说着，主动拉起李倓的手向李亨的马车处走去。
李亨此刻也出了马车，站在那里，手里拿着暖手炉，身旁跟着张良娣，贴心的给他整理披风。
“阿爷。”李倓两人行礼。
“回来了，大郎可是等你好一会了，怎么样，身子还好吗？”
“好多了。”李倓轻轻点头，礼貌的开口说道：“多谢阿爷，阿兄惦念，我这身子并无大碍了。”
“天冷，阿爷回车上吧，别感染了风寒，我也好和阿兄说说话。”
“嗯，好。”
李亨回了马车上，李倓则是上了李俶的马车。
由于是仓促定下的行程，大量的马车被用去装李隆基的内库珠宝财物，导致能坐人的马车很少，所以两人只能挤一辆车，不过两人倒也乐得，一路上也好说说话。
“潼关终究是沦陷了。”
李俶透着帘子看向窗外，腊月寒冬的，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大雪，已经有两三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嗯。”李倓点头附和，不过与李倓的失落相反，长安的沦陷，李隆基的西狩，李倓颇有一种樊笼之鸟回归自然的自由之感。
“阿兄，一切才刚刚开始，正所谓物极必反，否极泰来的道理，皇祖父西狩，若是阿爷能够独自留在北方，去灵武朔方军的驻地，统领北方平叛大军，岂不是更好？”
李倓看着李俶，目光灼灼，而这个心思，李俶又何尝没有呢，只是此刻还是沉默着，心里对李隆基充满了恐惧。
没过一会，外面就传来一阵沉重的马蹄声，让本就神经紧绷的西狩队伍更加慌乱起来，众人皆以为是安禄山的叛军杀来了，沿途护送的龙武军更是严阵以待，时刻准备打仗。
所幸，来的不是叛军，而是援军，从朔方赶来的援军，约莫着有五百人左右，身上穿的是朔方军的制式精铁盔甲，左腰间佩戴着长刀，右腰间是专门破重甲的圆形锤子，背后腰处是一张劲弩，看着就是一支精锐之师。
朔方军领头的也不是别人，正是郭子仪的五子郭晤和养女郭殊。
两人一来，就向李隆基去送温暖，表忠心了。
马车外，张承恩看着朔方精锐，脚步急匆的跑过来，“殿下，殿下，朔方军来人了。”
“嗯？”李倓闻言一怔，掀开帘子，看向张承恩，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来的人是谁？可是郭公之子领兵？”
“殿下猜对了，领军的人是郭大帅的第五子郭五郎。”张承恩说着，左右看了看，翘着脚凑近李倓耳边轻声说道，“还有王妃。”
李倓愣了一下，被张承恩说的有点懵。
王妃？
哪个王妃？
这有王妃什么事？
见李倓有点懵，张承恩心里叹了口气，随后提醒道：“殿下，您不会把郭王妃忘了吧？”
“郭……郭王妃。”李倓这才明白过来，王妃说的是郭子仪的养女郭殊。
“不是，等会。”李俶一脸茫然的看着李倓，又看了看张承恩，“你们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一句没听懂呢？什么郭王妃啊？”
“额？”张承恩眨了眨眼睛看向李倓，感觉此刻自己该走了，所以行了个礼选择直接跑路了，“殿下，奴婢还有事，先走一步。”
李倓张了张嘴，小声嘀咕道：“大家忙着逃命呢，你能有什么事啊？”
他对上李俶审视的目光，尴尬的笑了笑。
李俶开口说道：“三郎，那郭王妃说的不会是你的妻吧？阿兄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娶妻了？”
“没，没娶妻呢。”李倓连连摆手，硬着头皮把所有事情都解释了一遍。
听完李倓的解释，李俶气极反笑，“好啊，我就说你和阿爷最近几个月反应都怪怪的，尤其是你，自从那次在宴会上骂完安禄山以后更是性情大变，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你说，我那单纯正直的三郎去哪了？！”
“欸，阿兄，我怎么就不单纯不正直了？”李倓有些无辜的瞄了李俶几眼，忿忿开口的说道。
“这是重点吗？你和阿爷为什么瞒着我？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不是啊，我没有啊，这都是阿爷的主意啊。”李倓连连摆手，此刻直接化身李家大孝子，大唐不粘锅，选择让李亨承受伤害，毕竟李亨背的黑锅那么多，也不差这一口了。
“阿兄，你还不信我吗？三郎我和阿兄虽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啊，情同手足，阿兄事事为我着想，我怎么会不信任阿兄呢，这真的是阿爷的话，说这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是事情败露也好尽全力保护你，给阿爷这一代留个后啊。”
李倓目光坚定的看向李俶，心里却是狠狠地表扬了自己的演技和与生俱来的甩锅本领。
而李俶见他的眼神这么真诚，倒是怀疑是不是自己多心责怪错人了，同时心里念叨起李亨来。
另一辆马车上，裹着被子的李亨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疑惑开口道：“感染风寒了？唉，真是年纪大了，身子弱，动不动就染病。”
“郎君，妾去给你煮些热姜汤暖暖身子吧。”张良娣坐在李亨身旁，贴心的开口说道。
“不必。”李亨一把拉住要出去的张良娣，将她搂进怀里，嗅着怀中美人的香气，开口说道，“外面太冷，这些事让静忠去就行了。”
李辅国一直守在马车旁，四十多的人此刻冻成了孙子，眉毛挂满了寒霜。
在听到李亨的命令后他便带着几个太监找来一口铁锅，黄姜和一些辛辣的食材到荒地上煮起姜汤。
“义父，您歇会吧，让儿子来弄就好。”
一个十四五岁的年轻小太监站在李辅国旁，一脸讨好的说道。
“行，你弄吧。”
“唉，好。”小太监回应了一声，把自己的衣物脱下来两件，一件厚的给李辅国披在了身上，另一件则是铺在地上，让李辅国坐的舒服些。
这举动，让同样侍奉在一旁的小太监都看傻了，就这么两件保暖的衣服都脱了不怕冻死？
你这么懂事，显得我很呆啊？
李辅国看着他做的这些，脸上露出一丝慈祥的笑容，如果没有进宫，自己的儿子也差不多就这么大吧。
“一心，衣服你自己穿吧，我还能受得住。”
“没事的义父，儿子抗冻，冷的话多活动活动就好了，这就是儿子一点孝心，义父您总不能不给儿子一个尽孝的机会吧。”
李辅国笑了几声，见自己这干儿子是越看越喜欢，他的模样和自己当初一模一样，有野心，有狠劲。
“你我这种人啊，若是不甘于平凡，不想人生如此过去，便只有伺候好贵人这一条路，要是摊上个好的贵人，伺候大半辈子说不定能得个善终，可要是摊上个不如意的贵人，只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
“太子殿下就是这天下最好的贵人，正所谓患难见真情，雪中送炭胜过锦上添花，如今正是好生伺候太子殿下的机会，你能明白吗？”
小太监闻言，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李辅国的面前，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说道：“儿子感谢义父教诲，义父的话儿子铭记在心，肯定会好生伺候太子殿下。”
“嗯，知道就好。”李辅国闻言肯定的点头，摸了摸他的头，借口把其他人支走，低声开口说道，“等找到机会，我把你安排到广平王殿下身边，你要尽心伺候，不过你的心还是要在太子殿下这，明白吗？”
小太监愣了一下，可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让自己去广平王殿下身边做眼线。
“儿子明白。”
……
走了许久，西狩的队伍停下来休息。
皇明大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天地肃穆的感觉一下子涌上心头。
盛大恢宏的皇帝的车舆前，大唐圣人李隆基亲自面见了朔方军的将士和郭晤，郭殊两人。
李隆基坐在御座上，右侧侍立的是高力士，左侧是龙武军统领陈玄礼。
此时此刻，只有陈玄礼这个当初政变功臣站在身侧，这位从长安城中逃出来的帝王才有一些安全感。
当然，这种场合也是少不了杨国忠的。
“免礼。”
李隆基此时的心情大好，目光在郭晤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郭殊的脸上，有些诧异。
“你是郭子仪的女儿？”
见圣人问自己的话，郭殊神情镇定，开口说道：“回圣人话，臣的阿爷确是郭子仪将军。”
“朕怎么记得，郭子仪的女儿不是都出嫁了吗？怎么会还从了军？”李隆基好奇的开口问道，而对于女子从军，在唐朝来说不是没有，所以李隆基并不关心这个。
“回圣人，臣是阿爷的养女，自幼随阿爷在军中长大，立誓为圣人和大唐守护国土。”
“哈哈哈……有趣的女娃娃啊。”李隆基抚掌笑起来，对郭殊的话很是满意。
一旁的杨国忠眼睛一转，开口问道：“女将军可有婚配啊？”
郭晤和郭殊闻言皆是一愣，与建宁王订了婚这事能现在说出来吗？
要是说出来，岂不是变相承认太子李亨与郭子仪暗中勾结，毕竟订婚这事圣人是不知道的。
可看着眼下的情况，要是说未曾婚配，这架势怕不是要赐婚吧。
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说道：“回右相，臣已有倾心之人了。”
“哦？有倾心之人了？”
这次是李隆基开的口。
“能让女将军倾心的该是什么样的郎君啊？说来听听。”此刻，李隆基就像个八婆一样追着问八卦。
郭殊想到自己要说什么就脸颊羞红，开口说道：“回圣人，其实臣……臣……”
“什么？但说无妨。”李隆基忙着追问。
倒是郭晤贴心的帮郭殊说出了后半句，“圣人，实不相瞒，阿姐倾心之人是建宁王殿下。”
“啊？”
李隆基还不信，可直到郭殊点头他才相信。
他露出错愕的神情，下一刻就皱起了眉头，不悦已经写在了脸上，手中的暖手炉愤怒的摔在了地上。
倾心谁不行非得是建宁王？！
建宁王李倓，太子李亨的三子，一个边军节帅，如今掌握重兵的平叛将军的女儿倾心太子之子，这是要干什么，造反吗？
就这么一瞬间，因为安禄山叛变变得更加敏感多疑的李隆基此刻已经在心里给李亨安排了好几种死法了。
白绫，毒酒，活埋甚至是凌迟。
除了李隆基，在场之人皆是低着头，目光交流着此事，很明显，他们的心里都在为李亨默哀。
倒是眼前尴尬局面的始作俑者杨国忠很开心了，眼下李隆基的心思他可太清楚了。
“圣人。”杨国忠站出来，抖了抖身上的落雪，开口说道，“郭女将军尚且年轻，不知利害，这也不是郭大帅的想法，圣人是君父，倒不如帮郭大帅做主替女将军安排一门亲事，圣人赐婚，这可是莫大的荣幸啊，想必忠心的郭大帅和郭女将军定然不会拒绝的。”
“你……”郭晤闻言大怒，直接就想开口回怼过去，眼下自家阿爷是朝廷离不开的倚重之臣，骂了杨国忠也不会有事的。
可还没开口，就被郭殊一个眼神拦下了。
“阿姐！”
“闭嘴。”郭殊小声说道，“不要给阿爷惹麻烦，此事不急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