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忠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见李隆基的脸庞上，见他没有反对，便继续开口，将自己的算盘说了出来。
“圣人，臣斗胆，向圣人您求一份恩赐。
臣有一侄儿杨瑞，在臣膝下长大，眼下二十三整岁，前两年刚中了进士，如今供奉在翰林，也算的上是个青年才俊，与郭女将军倒是般配，若是两人能喜结连理，岂不是皆大欢喜。”
他的话音落下，在场之人都明白了他心里打的算盘，如今郭子仪是朝廷最倚重的边将，郭家算得上是个香饽饽，能跟郭家联姻，等叛乱结束，论功行赏，到时候也能借个光。
“圣人，臣不同意。”郭晤怒火中烧的瞪了杨国忠一眼，看向李隆基开口说道，“不仅仅是臣不同意，臣父也不会同意的。眼下正是与安史叛军大战的关键时刻，阿姐无心顾及儿女情长，还望圣人明鉴。”
对此，郭殊却是沉默着，她知道问题的关键地方并不在这，表面上是联姻，其实归根到底还是在试探阿爷的忠心。
同意联姻，绑定朝廷，那就可能是忠心的，可若是不同意，那一定是安禄山一样的反贼。
所以，李隆基要的不是郭殊的态度。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朕会告知你阿爷的。”李隆基看着郭殊一字一句的说道。
说完，他又看向了杨国忠，对于他刚才的提议，李隆基心里只是认同了一部分，那就是郭子仪绝不能站到太子一系去，所以可以同杨国忠的杨家联姻？
那倒也未必。
李隆基露出沉思之色，安禄山的反叛，各地节度使和朝中的各方势力都或多或少的有了些别的心思，皇权势弱就是眼下的局面，所以为了巩固皇权，将郭子仪跟皇室绑定在一起是最好的。
“大家。”高力士看着李隆基陷入沉思，以他侍奉圣君几十年的经验，很容易就猜到了这位老迈帝王的心思，“臣以为，郭公之女该以皇室子弟配之，尽显圣人隆恩，以安天下和朝臣之心，好让郭公知道圣人对其的信任。”
高力士说完，杨国忠愣了一下，他对上李隆基威严的目光，心脏猛地颤了一下，脸上堆着笑容，连忙附和：“圣人，臣以为高将军说的很有道理，郭子仪将军之女该以皇室子弟相配，刚才是臣浅薄了。”
在场之人都以为李隆基会说这两人的话，借坡下驴将这件事敲定，可李隆基并没有，而是给了一个选择。
“此事既然关系到郭子仪，那就该由他来定。”李隆基拢了拢厚重的锦绸厚衣，侧着身子看向高力士，开口说道，“力士，派人去问问郭子仪，想选谁做他的女婿，这点胸怀朕还是有的，杨瑞这孩子朕也知道，人品才能都不错。”
说完，李隆基还特意交代要原话送给在河东前线打仗的郭子仪，全程根本没问过郭殊的意见，在他看来也并不需要知道郭殊的意见。
有了定论，李隆基回了温暖的车舆上休息，杨国忠则是拉着高力士问东问西，郭晤被郭殊拉着胳膊拽回了朔方军的营地。
营地简陋，没有什么行军帐篷，一行人紧紧的围着篝火御寒，篝火上架着的铁锅咕噜咕噜的冒着开水的水泡。
这大概是他们在寒冷冬天唯一能来取暖的东西。
“阿姐，你别拦着我。”
郭晤怒气冲冲的，倒不是想去砍了李隆基，而是想去找李倓，问问他当初在阿爷面前的话还当不当真了。
“你别去。”郭殊无奈的说道，她拉着郭晤坐到火堆旁，脸色苍白，“你去找殿下，会让圣人猜忌殿下的，还不如刚才就跟圣人说我与殿下的婚约。”
“对呀，我也说，刚才就该直说，什么行不行的，那是李倓该考虑的事，他既然没能力，凭什么娶阿姐。”
“你……”郭殊一巴掌呼了过去，拍在他头盔上，手掌震的生疼。
“不许直呼殿下名讳，而且我没有刚才要直说我与殿下婚约的意思，还是先忍忍吧，阿爷……阿爷应该会有决断的。”
她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来，其实她心里也没底，猜到不到郭子仪的想法。
……
另一边，张承恩这个送信的小精灵又来了。
这回，他的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了。
“殿下！殿下啊，快出来。”
“嗯？”李倓听见张承恩失态的呼喊声，掀开帘子探出头来，两个头，还有一个李俶。
两人眨了眨眼，直直的盯着张承恩。
“殿下，奴婢刚才听说，圣人召见了郭小将军和王妃，右相想让圣人将王妃许配给他侄儿，不过高将军提议，说是要选一个皇室子弟与王妃成婚。”
“啊？”
李倓听完都懵了，李隆基要抢自己媳妇？不过想一想，这事李隆基也没少干。
“这是拿我当寿王啊？”
李俶听到李倓小声的嘀咕，嘴角一抽，心疼了寿王皇叔几秒钟，每当有这种事发生，他都得被拖出来念叨几句。
“你接着说，圣人怎么决定的？将三郎的王妃许配给谁了？”李俶忙着开口问道。
张承恩摇了摇头，说道：“圣人没决定，说是让郭大帅挑个喜欢的女婿。”
挑个喜欢的女婿？
这句话让李倓和李俶两人都皱起了眉头。
这种事什么时候轮到臣子来挑了，向来不都是圣人说是谁就是谁的么。
“圣人这是在试探郭老将军。”李俶在脑袋里思索片刻后开口说道，“三郎，你觉得郭老将军选谁？真选杨国忠的那个侄儿还是挑一个皇室子弟？”
李倓抿了抿嘴唇，委屈巴巴的说道：“阿兄，郭公选我了，殊儿是我的王妃。”
“哦。”李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尴尬的笑道，“是啊，我重新问，你觉得圣人是希望老将军选谁？”
这个问题，李倓可得好好想想。
看着李倓在想，李俶主动开口说出自己的看法：“我觉得，皇祖父希望郭老将军选皇室子弟。”
说完，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是除了咱们太子一系的皇室子弟，三郎，你觉得呢？”
我觉得？
我觉得你觉得的对。
“阿兄，咱们想的是一样的。”李倓摊了摊手，无奈的说道，“可我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我不是寿王，我的王妃谁也抢不走。”
“好，那阿兄肯定支持你。”李俶拍了拍李倓的肩膀，眼神坚定的像是要入党，给李倓感动坏了。
马车外。
李辅国脚步略显急促的走来，看到守在马车外的张承恩，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建宁王心腹，眼里并没有仗着年长的倨傲之色。
“张中官，太子殿下请建宁王殿下现在过去。”
张承恩还没传话呢，李倓就掀开帘子出来，冷不丁的吸了一口寒气，鼻腔都有股刺痛感。
“殿下，帽子。”张承恩提醒道。
“哦，对。”李倓摸了一下头顶，还真没戴帽子，“我说怎么冷飕飕的，李厩丞稍等。”
李辅国低着头，安静的等着，虽然他很冷，但是不敢有任何一点不满的情绪。
“走吧。”
李倓穿戴好，捂的严严实实，跟着李辅国来到太子车舆。
他打量着李亨的车舆，比自己和李俶坐的马车大了好大一圈，拉车的马也是精挑细选的良马，温顺耐寒热。
他刚走到这，张良娣就从车舆上下来，两人迎面撞上。
她主动开口说道：“建宁王殿下！”
“良娣这是要去哪？”
“我去煮些热汤，给太子殿下和殿下驱驱寒气。”
“劳烦良娣了。”
张良娣对于李倓的客气只是笑了笑，径直向后走去。
李倓上了马车，张良娣被李亨支走后，这里就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
“都知道了？”李亨率先开口问道。
“知道了。”
“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做？圣人不会同意你和郭殊的婚约。”
李倓沉默，他看着李亨，语气认真，“阿爷，婚约是我与郭公定下的，阿爷也是同意的，那这件事就定了，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圣人……也不行。”
“阿爷，我不是寿王，我的王妃谁也抢不走。”
“嗯，那就照你说的做，阿爷懦弱，保护不好自己的女人，但愿你不要重蹈阿爷的覆辙。”李亨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落寞，眼里带着忧伤。
很快，他就说起了另一件事。
“这是陈玄礼将军派人送来的密信。”
李倓接过密信，听得李亨继续说道：“眼下保护圣人西狩的龙武军中绝大多数的将士都是长安人，此刻他们的家人都还在长安，无法保护亲人再加上思乡，所以军心出现了很大的问题，陈玄礼说希望我能在关键时刻配合他，保护好圣人安全。”
“陈将军心里还是只效忠圣人的。”李倓开口说道。
“是。”李亨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但话风却是一转。
“陈玄礼当了十几年的龙武军统领，他对龙武军的掌控力超过我们所有人的想象，他在军中的威望也是无人能比的。
这也是他能统领龙武军护送圣人西狩的关键原因。
军中有不满的情绪是肯定的，但是远远没有到达他不能掌控且需要我一个没用的太子配合帮忙的程度。”
李亨的解释给了李倓新的思路，这是他以前忽视的地方，陈玄礼绝对不会背叛李隆基，任何人也都不会接纳背叛了李隆基的陈玄礼当自己的队友。
所以该怎么解释陈玄礼送来的这封密信呢？
仔细想想，倒也想得通。
陈玄礼要确保自己的地位，就必须确保李隆基的地位和安全，因为太子李亨不会接纳背叛李隆基的他。
所以陈玄礼向太子示好的目的就是保护李隆基，而他能做的大概就同历史一样，放任士兵不满情绪，或者是指使手下龙武军的将士配合李亨等人的行动，铲除杨国忠等人，既将李隆基摘出来，也能满足李亨铲除政敌的目的，变相的示好。
一举两得的买卖，在不背叛李隆基的前提下陈玄礼肯定会做。
而后来李亨的分兵去灵武，肯定也是陈玄礼最希望看到的局面，李亨走了，李隆基基本上就再也没有威胁了。
所以，捋清楚这些，李倓可以确定在西狩途中，陈玄礼不会成为自己的威胁，甚至还会帮自己的忙。
此刻，李倓的心里很有底气，办起事来就显得很勇了。
他直接让李辅国以太子李亨的命令传杨国忠的侄儿杨瑞过来。
李倓坐在一把胡凳上，内里穿着两层白色的洛阳绸缎，外面披着厚厚的狐裘大氅，这一身穿搭暖和的不像话。
“贵族的生活就是好。”李倓心里慨叹了一句。
“殿下，来人了。”
张承恩一直注意着，见李辅国带人走来，开口提醒道。
李倓顺着张承恩指的方向看去，也看到了李辅国和他身后跟着的一个年轻人。
二十来岁，长的挺清秀的，穿的衣服是波斯的绸缎，看着是个挺贵气的郎君。
“人长的还行，气质也可以，可惜就是命差点，跟我抢媳妇。”
张承恩听着李倓的话，嘴角一抽，不过心里还是认同的。
杨瑞在厚厚的积雪里走的气喘吁吁的，要说读书人，脑子活络，放慢了脚步，踩着李辅国的脚印走，顿时就轻便多了。
“李厩丞，太子殿下找我什么事啊？”杨瑞不动声色的给李辅国塞了一大块银子问道。
李辅国低头摸了摸腰带，面无表情的回答道：“建宁王殿下也在。”
“建宁王？”杨瑞皱了皱眉头，“所以其实是建宁王殿下找我，而不是太子殿下？”
话说到这，杨瑞也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了。
肯定是因为圣人要赐婚的那件事。
他心里那叫一个气，狠狠地骂杨国忠几句，没事非得找事，结果事没办成还把太子一系的人给得罪了。
走了一会，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抬头一看，就和等候多时的李倓四目相对，注意到李倓嘴角玩味的笑容，杨瑞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别人都以为建宁王体弱，重病缠身，并不把他放在眼里，可杨瑞不会，甚至对他还有点恐惧，因为李倓这装病的招他太熟悉了，当初中了进士他就是装病不去杨国忠安排的职位，只是在翰林院挂职养病。
眼下，他对外的形象也是重病缠身，跟李倓的病情撞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