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门楣上的红灯刺眼地亮着，李志强第八次看表，分针才走了三格。他从来不知道时间可以流淌得如此缓慢，仿佛被黏稠的糖浆拖住了。
“志强，你能不能别转了？“吴宁波坐在塑料椅上，双手紧握成拳，“我头都被你转晕了。“
李志强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走廊上来回踱步。他停下脚步，手术室门上的“手术中“三个字像烙铁般灼烧着他的视网膜。透过门上的小窗，只能看到医护人员晃动的模糊身影。
“我去抽根烟。“他哑着嗓子说。
“医院禁止吸烟。“吴宁波指了指墙上的禁烟标志，“而且你从不吸烟呀！“
李志强抹了把脸，重重地坐在宁波旁边。塑料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走廊尽头的挂钟秒针一跳一跳地走着，每一声“嗒“都像锤子敲在太阳穴上。
“才过去四十分钟？“吴宁波伸长脖子看钟，“我以为两小时了...“
李志强没接话。他盯着自己微微发抖的指尖——这双手在谈判桌上从未抖过，在签千万合同时稳如磐石。现在却因为一扇门后的手术而失控。
护士推着器械车从他们面前经过，车轮在地砖上发出规律的咔嗒声。李志强猛地站起来：“请问里面情况怎么样？“
“一切顺利。“护士头也不回地走了，白大褂下摆掀起一阵消毒水味的风。
记忆的闪回
吴宁波突然笑了一声：“记得上一次露露食物中毒吗？我们就在医院守了一夜。“
李志强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她上吐下泻，还非要吃麻辣烫。“
“结果被萍萍姐骂得狗血淋头。“吴宁波模仿王丽萍板着脸的样子，“'赵露！你再吃辣的就等着肠子打结吧！'“
两人低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走廊上显得格外单薄。笑着笑着，吴宁波的声音突然哽咽：“那次...明明只是个小毛病...“
李志强知道他想说什么。那次他们都知道赵露会好起来，而今天——他不敢往下想。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掏出手机，相册里滑出一张四人的合照。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赵露在创业失败后抵押房子帮吴宁波还债；李志强胃出血住院时，她连续半个月每天送自己熬的小米粥；王丽萍每次下班回来都能喝上她冲的牛奶。
“她会没事的。“李志强像是在说服自己，“萍萍的骨髓很健康，陈医生是顶尖专家，设备都是进口的...“
吴宁波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志强，如果...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李志强甩开他的手，声音大得在走廊上回荡。几个路过的家属都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疲惫的天使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丽萍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地朝他们走来，左手还按着右臂肘窝处的纱布。
“萍萍姐！“吴宁波跳起来，“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病房休息吗？“
王丽萍虚弱地笑了笑：“躺着更难受。“她的目光黏在手术室的红灯上，“进去多久了？“
“一小时四十五分钟。“李志强准确报时，伸手扶住她摇晃的身体，“你应该躺着，采集完骨髓至少要卧床六小时。“
王丽萍固执地摇头，慢慢滑坐在长椅上。宽大的病号服领口露出锁骨处的一片淤青，那是动员针的副作用。李志强注意到她嘴唇上有深深的血痕，显然一直咬着不放。
“陈医生怎么说？“她问，声音轻得像羽毛。
“刚才护士说一切顺利。“吴宁波递给她一瓶水，“萍萍姐，你脸色好差...“
王丽萍小口啜饮着，喉结微微滚动。放下水瓶时，她的手抖得厉害，差点打翻瓶子。“没事，就是有点头晕。“她勉强笑了笑，“捐献者都这样。“
“你应该回去休息。“李志强轻声说，“这里有我们守着。“
王丽萍摇头，突然抓住李志强的手腕：“志强，如果手术...如果出现排斥...“
“不会的。“李志强坚定地打断她，“陈医生说过，全相合移植排斥率低于5%。“
王丽萍的眼睛里浮起一层水雾：“可是——“
手术室的门突然开了。
漫长的三分钟
三人同时弹起来。出来的却只是个推着器械车的护士，她匆匆穿过走廊，消失在拐角处。
王丽萍的指甲深深掐进李志强的胳膊，留下四个月牙形的红痕。她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的力道有多大。
“我去问问情况。“吴宁波快步追向护士离开的方向。
李志强扶着王丽萍重新坐下，发现她的病号服后背已经湿透。“萍萍，你得回去躺着了。“他严肃地说，“露露醒来要是看到你这样，会杀了我们。“
“再等十分钟。“王丽萍固执地说，“就十分钟。“
李志强叹了口气，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外套口袋里的东西硌到了王丽萍，她掏出来一看——是瓶速效救心丸。
“你什么时候有的心脏病？“她震惊地问。
“没有。“李志强把药瓶塞回口袋，“就是...以防万一。“
王丽萍的眼泪突然决堤。她低下头，泪水大颗大颗砸在膝盖上：“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果早点发现配型...“
“萍萍！“李志强按住她的肩膀，“听着，没人能预料这种事。现在你救了她的命，这才是最重要的。“
吴宁波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护士说开始回输干细胞了！最后阶段！“
王丽萍抬起头，泪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真的？她...她血压稳定吗？“
“一切指标正常。“吴宁波抹了把额头的汗，“陈医生说再有一小时左右。“
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时钟。这一次，李志强觉得秒针走得似乎快了些。
生命的馈赠
当手术灯终于熄灭时，王丽萍已经靠在李志强肩上昏昏欲睡。失血和紧张耗尽了她的体力，连陈医生推门而出的声音都没能惊醒她。
“手术很成功。“陈医生摘下口罩，露出疲惫的微笑，“干细胞植活情况良好，赵露已经转入无菌舱。“
吴宁波发出一声释放压抑欢呼的怪叫，引来护士长的瞪视。李志强感到一块压在心口的大石终于落地，呼吸前所未有的顺畅。
“捐献者...“陈医生看向熟睡的王丽萍，压低声音，“她不该在这里的。“
“我们马上送她回病房。“李志强轻轻拍醒王丽萍，“萍萍，成功了！“
王丽萍迷茫地眨眨眼，随即反应过来。她试图站起来，却因贫血踉跄了一下。李志强和吴宁波一左一右架住她。
“我能看看她吗？“王丽萍看向陈医生，“就一眼...“
陈医生摇头：“至少两周内不能探视。不过...“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王丽萍一眼，“你的干细胞就像回了家一样适应良好。“
王丽萍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李志强知道她听懂了医生的暗示——那些干细胞确实回到了真正属于它们的地方。
回病房的路上，王丽萍的脚步越来越慢。在电梯里，她突然抓住扶手：“志强...宁波...谢谢你们。“
“傻话。“吴宁波红着眼睛说，“我们四个不是早就说好了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电梯停在血液科楼层。阳光透过走廊窗户洒进来，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远处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新鲜而充满生命力，就像此刻在无菌舱里重新开始的，赵露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