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筒子里喷出一团火焰,数十个黑球拖着白烟射向城头。
黑球虽然速度不是很快,却飞的很远,匪兵们躲在大盾牌后面,却纷纷仰头望天。
冒烟的黑球……什么玩意儿?
嘭!
还没等匪兵们判断清楚黑球的用意,刺耳的爆炸声在头顶炸响,伴随着爆炸声,城头响起了一片哀嚎声。
那些被波及的匪兵陡然间全身飙血,无处不在的伤害让一双手不知该如何去捂。
匪兵们惊骇得张大了嘴。
还没等他们合上嘴,城墙外、城头上、城内,接连不断的嘭嘭声炸响。
城头上的匪兵瞬间便乱成一锅粥,再也不敢呆在无遮无挡的城头,一边惊呼一边向城下狂奔。
因太多人同时挤在下城梯口,严重堵塞了青砖砌就,略显狭窄的下城梯,大批的匪兵无路可逃,从女墙上坠落城内。
摔下来的匪兵脑袋还在晕乎乎,身边又响起令人恐惧至极的嘭嘭声。
有几个不走运的匪兵直接被炸得血肉模糊,鲜血伴着残肢断臂乱飞,血腥又恐怖。
沈放经常告诫西军士兵,军人只要见了血,就等于铜钱开了光,血性从此生。
可是沈放所谓的见血,并非这群匪兵身上的“浴血”镜头,如此见血的方式,只会让人丢掉最后一丝抵抗。
黑球在空中,或在城头,或在城内,乒乒乓乓的接连爆炸,肉眼看不见的尖锐铁屑毫无规律的乱射。
虽然铁屑不至于当即取人性命,可是身体如同被一万只蚂蚁同时啃咬,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比死还难过。
爆炸声过后,南门两端城头上的士兵顿时清零。
没错,没有一个士兵还有胆子继续留在黑球的攻击范围内。
有些有见识的士兵不断的高声大叫着“小心震天雷”,试图提醒弟兄们小心西军手里的独门大杀器。
恐慌情绪像瘟疫一般蔓延,就像恐慌本身比瘟疫更具破坏力一样,震天雷的响声在城内迅速传开了。
饶是杨天王派出更多的督战队,斩杀了一大批带头逃离阵地的匪兵,依然不能阻止匪兵们向城内逃离。
没多久,南门外响起了震天的杀喊声,西军突进了南门。
西军弓弩手攀过乱石,迅速登上城头,用强劲的神臂弩向城内射击,将杨天王组织的反击步兵死死压在城下,动弹不得。
城内多处响起了爆炸声,虽然声音不是很高,可它释放的威慑力早已将城内匪兵吓破了胆。
匪兵们变得更无序了,无论头领报出多少赏钱,也没人敢去讨赏。
毕竟,有钱没命花,这个朴素的真理谁都能明白。
甚至,因为有些头领逼得太急、太狠,匪兵中有人拿起兵器,直接将首领杀死。
杀人不用偿命,有仇寻仇,有怨消怨,匪兵们见了血,被秩序压制的丑陋兽性迸发出来,慌乱中看谁都是敌人,拿着兵器相互对砍。
马扩入得城门洞,下马与卢俊一起登上城头。
城内一片混乱,到处都是乱窜的匪兵,有些地方甚至冒出了火光。
“大白天的,这群匪兵也能炸营,稀奇,稀奇啊!”
卢俊的感叹,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马扩则一脸的严肃。
马扩与卢俊不同,他出身正统的将官之家,受过良好的儒家教育,心中有爱,更有悲天悯人的胸怀。
这些人沦为杀人越货,甚至泯灭人性吃脏肉的凶徒之前,也是遵纪守法的百姓。
是这个世道将人逼到这个地步。
“马忠,传令下去,严禁破虏军步骑更进一步。”
马扩下令,马忠领了命令一路传下去。
卢俊听了皱眉。
“马指挥使,两军正在交战,你这是犯了兵家之大忌呀!”
马扩摇摇头:“卢参议,若是面对的是女真人或者女真人的附庸,我会下令破虏军士兵全力击杀,甚至屠城。”
“可,他们归根结底是大宋的子民!”马扩一脸悲痛道,“太尉为何严禁对内作战少杀人,多威慑,看来是有道理,有远见啊。”
卢俊却不买账,极其冷漠应道:“马指挥使,你别忘了,西军是被什么人定为叛军?”
马扩叹息:“国家兴亡,罪不在众,是少数手握重柄之人泯灭了忠诚,丢掉了教化,才致使大宋王朝沦落至此。”
卢俊没有再争辩,虽然他才是百分百的士人,可他被大宋庞大的官僚机器抛弃了,活成了士人深痛恶绝的土匪。
是沈放将开历史先河的军队模式带到了望北镇,他有幸加入西军极其稀缺的幕僚队伍。
他敏锐的看到了解决大宋江山危垂的希望,他只想报恩,报沈放的知遇之恩。
至于眼前这些被新式火器折腾得死去活来的蝼蚁,那是自作孽不可活。
也许,他日定鼎江山,我卢俊也能名载史册。
“马指挥使,城内乱局已成,若是不想更多人死于屠杀,可将乱匪引向城北。”
马扩登高望远,将周围八里的博州城看得一清二楚。
这座城池没有遭受金人的破坏,依然保持了较好的建筑格局,街道、楼宇、池塘、河流完整。
“卢参议,如何引导为好?”
“下官的引导之法或许有些残忍。”
“哦?你说说看。”
卢俊指着从南门向北门延伸的一条大街,道:“可派骑兵冲入大街驱赶匪兵,但凡有抵抗者直接杀了。”
“另外,在南门两端的城上驰道内布置铜芯竹筒炮向城内射击,加剧匪兵的恐慌。”
“如此,方能短时间内将匪兵驱赶至城北。”
马扩听明白了卢俊的意图,战争从来都是以暴制暴,西军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士卒作战能力,远远超过杨天王这群杂牌军。
甚至,从攻入南门,登上城头那一刻起,马扩就已断定,杨天王根本不是西军的对手。
西军自创立之日起,就与北方最强大的金军铁骑反复较量,以命相搏,经常杀得人为血人,马为血马。
正是这样高强度的战斗不断的历练着西军将士们的体魄与斗志,让西军老人自上而下,始终都能清晰的分辨战场局势,把控战场态势。
同时,强大的战胜欲之下,也催生出一种可怕的衍生物来。
如今日是伍有才、范二,甚至是李子云指挥战斗,他们定会摧枯拉朽的将战斗延续下去,直到敌人完全失去战斗能力。
这也是沈放反复强调,对内战争不可滥杀的原因。
军队一旦见了血,很容易变得漠视生命,嗜杀成性。
这不是沈放希望看到的结果。
马扩同意了卢俊的提议,并将军令传了下去。
杨天王裹挟了许多百姓在内,战斗持续多一刻钟,枉死的人就越多。
就在此时,樊乾樊坤兄弟俩奔上了城头来,见了马扩纳头便拜。
“马将军,我兄弟俩知道杨天王的天王府在什么地方,他的天王府里藏了许多金银,那贼子必定躲在那儿。”
樊乾显得异常兴奋,说着话时脸色都通红了。
“我兄弟俩现在给将军带路,杀进天王府,宰了杨天王那个狗贼。”
马扩认识樊家兄弟,这次围城也有他们俩的功劳,他们将城内杨天王的底细都兜了出来,让破虏军清楚自己的对手是什么样的底细。
马扩微笑:“两位小英雄,我破虏军有令在身,博州城这伙匪兵不能都杀了。”
“为啥?”樊乾惊讶的问:“他们抢粮食,抓壮丁,糟蹋女人,杀十次都不过份!”
“这……一时半会儿难说清楚,待日后有空了我解释给你兄弟二人听。”
樊乾猛然一甩手,恨恨道:“我不听,我兄弟二人只想替爹娘报仇,只想杀了杨天王那个狗贼!”
马扩试图安抚樊乾,但兄弟俩根本不听,他许延大哥手臂被砸断了依然血战李成,为何马将军竟然想放杨天王一马?
卢俊看着马扩与两位小兵辩解,谁也说服不了谁,他插话道:“马指挥使,太尉说不能妄杀,但也没说不杀。”
“而是马指挥使您想想看,若是杨天王随匪兵一起逃出去,他依然有能力控制这些匪兵。”
“不如依了两位小英雄的话,设法将杨天王杀了,其他的匪兵逃出去群龙无首,也就成不了气候了。”
马扩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于是答应了带兵去杨天王的天王府。
樊家兄弟听了自然高兴,要了一匹马,兄弟二人共乘,领着马扩向杨天王的老巢奔去。
城内的状况异常乱,马扩担心樊家兄弟的安全,给他们披了甲,命士兵将樊家兄弟围在中间,一边清除拦路的匪兵,一边前进。
街道上的匪兵发现破虏军的骑兵向城内推进,躲在商铺内向骑兵射冷箭、投石块。
马扩等骑兵虽然身穿坚甲,弓箭轻易不能伤,可被这些藏在暗中的匪兵阻挠,前进得并不顺利。
匪兵见无法击退破虏军骑兵,就往大街上扔杂物,点燃火堆。
马扩暗自恼火,自己千方百计给你们一条生路,你们还拎不清?
可是躲在暗处的匪兵哪里知道马扩的苦心,在他们眼里,这些西军骑兵是为了杀他们而来的。
眼见办法奏效了,越来越多的匪兵从四处聚拢过来,发起了更为密集的攻击,试图将这支骑兵困死在大街上。
偏偏骑兵在明处,前进不得,匪兵隐藏在门窗后,屋顶上,只能瞥见,又逮不着人。
“去,命令马忠将步兵带来,平推过去!”
马扩终于被激怒了,老虎不发威,你还真当西军是病猫了!
马扩对自己此前的善心开始怀疑了,这些人脏肉都能吃,还能以善心来评判?
很快,南方响起了嘈杂的呼喝声,马忠应该行动了。
可是隐藏着的匪兵攻击越发狂热了。
不单只射箭、扔石头,更有胆子烈的匪兵冷不丁从隐蔽处冲出,试图偷袭骑兵。
只是匪兵的实力与破虏军骑兵相差太远,而且骑兵们普遍装备有长柄刀、铁锥枪或者韧性不错的牛筋木、白蜡木枪,一寸长一寸强。
偷袭的匪兵没得逞,几乎都把命给搭上了。
前面一座两层酒楼的二楼,一名身穿黑色扎甲的大汉突然大呼。
“用火,用火烧死他们!”
火攻,确实是个好计策。
这条街道宽不过两丈多,还有许多商铺搭的占道毡棚,让空间更显逼仄。
匪兵从商铺内抱出成捆的薪柴,引燃了丢入街道上,各种箩筐、簸箕、席子、帷幄从两旁的商铺内丢了出来。
破虏军骑兵们挂在马鞍上的弓箭、手弩早已端在手里,不停的射击。
可是区区数百骑兵,行不成压制力量,依然有多处地方被点燃。
马扩意识到不能继续被动挨打了。
“骑兵下马,杀入房屋!”
“骑兵下马,杀入房屋!”
命令沿着变得狭窄的街道一路传下去,骑兵纷纷下马,攥着兵器向两旁的商铺撞过去。
马扩不担心街道上点起的火堆,他更担心那些木制结构的商铺被火点燃,在如此狭窄的空间内,除非掉头回去,要不就等着被烈火吞噬。
马扩迅速找回了和金军作战时的气势,手里的长柄刀一刀插入木制的窗户内。
窗户后面正想丢柴火的匪兵被遮挡了视线,被马扩一刀插入了心窝,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被强大的力道撞出数步远。
马扩将整扇长扉木门撞塌,手里的长柄刀寒光连闪,将屋内的几名匪兵砍倒。
刀本是件死物,在马扩的手里似乎有了生命,因为挥刀的速度太快了,刀身上竟然没粘上一滴血!
剩下的匪兵连忙丢下柴火,却发现兵器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马扩有岂能给他们还击的机会,刀光连闪,将剩下的五六名匪兵一一解决。
头顶上的木板咚咚响,二楼上显然也有不少人。
马扩几个跨步,飞身登梯,刚好从二楼的楼梯口露出脑袋,就见一张厚实的长条凳当头砸下。
狭窄的楼梯仅容二人并行,一张条凳几乎将整个梯口覆盖。
好一个功夫了得的马扩,他不闪不避,待长条凳几乎砸中脑壳的一瞬间,看似轻描淡写的拨了拨长刀,长条凳顺着厚实的刀背拐了个方向,两条凳脚卡入了梯口的护栏,在离马扩肩膀仅一拳宽的距离停了下来。
砸凳子的匪兵满脸的不可思议,还没等他脸上的表情换一换,两条腿感觉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身子不受控制的向一旁歪去。
他的腿被生生斩断,肇事者是马扩手里突然出现的一把手刀。
手刀这种小巧的兵器往往被当成贴身近战的兵器,挑、刺、割才是它惯用的击杀招式。
可是马扩将它当成了厚背大刀来使,效果出人意料的好,竟然一刀将匪兵的双腿划断,力量恐怖,干脆利落。
马扩躲过了第二条长条凳的袭击,身躯借助横在梯口长条凳的力量,弹上了楼面,寒光再起,匪兵哀嚎不已。
屋顶的瓦在咔咔作响,马扩抬头,借着瓦片间隙的微光,一刀插向屋顶,嚎叫声再起。
哗啦哗啦,屋顶上的瓦砾噼噼啪啪大响,一名匪兵的两条腿随着瓦砾的坠落,卡在了木缘之间。
这种两层木框架的小楼,二楼一般都不算太高,马扩用手一扯,那名匪兵被生生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