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周围的火势蔓延至街道两边的商铺。
熊熊的烈火,刺激了匪兵与破虏军骑兵体内的雄性激素飙升。
只要没人败退逃离,个别想逃的人就没了逃命的可能。
血与火交织在一起,在火光中,破虏军骑兵们不停的冲击着匪兵们藏身的屋子。
前有强悍的敌人,后有督战队的虎视眈眈,屋内的匪兵逃无可逃,唯有拼了命的靠数量上的优势,堵住门窗。
只要把西军堵在街上,死的就不是自己。
可破虏军的勇猛,远超过匪兵们的想象,破虏军骑兵一身厚实的铠甲,手里的刀又厚又长,一刀捅进木板门,直接将木板捅穿。
木板内的匪兵身无寸甲,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身体长了个窟窿眼。
数百米长的街道上,双方士兵殊死搏杀,远在城的核心,天王府里聚集着上千名神情凝重的匪兵。
这些都是杨天王赖以鼎立天地的核心力量。
季承乾带着一队士兵,抬着十几口大木箱,堆叠在天王府宽敞前庭的照壁下。
杨天王抡起一柄大锤,一锤一锤将箱子砸烂,内藏的金碗银铤,成串的铜铁钱散落一地。
杨天王一口气将十几口大木箱统统砸烂,铁锤望地下一顿,青砖地板碎了一地。
“弟兄们,这些钱财都是弟兄们替我杨天王挣来的,有人骂我杨天王是守财奴,那是放他娘的狗屁!”
“钱生不带来,死难带走,只有命还在,富贵才在!”
“今日我要兑现当初弟兄们舍命替我杨天王打下博州城的承诺,钱,弟兄们拿走!”
“想杀退叛军,继续享受富贵的弟兄,我杨天王欢迎,想拿着钱消灾躲难,自寻出路的,我杨天王不拦。”
“反正,能够将数万弟兄有吃有喝带至今日,取得如此辉煌的江湖地位,老子以为……”
杨天王怒眼圆瞪,环视上千名死士,猛然暴喝:“值当了!”
“天要灭我,我得认,人若想欺我,老子宁死不从!”
“这个世道在吃人,不想被吃,唯有自己张开嘴,露出獠牙,无畏无惧的啃咬对手。”
“沈放他娘的自比大宋王师,可谁将原本老实本分的弟兄们逼成了贼?”
“咱们弟兄不过是想谋得一份活下去的希望,招谁惹谁了?”
“男子汉大丈夫,能够金戈铁马的战一回,死也死的轰轰烈烈,不带他娘的一点遗憾,夫复何求!”
杨天王的嗓门一声更比一声高,调动着周围的死士变得一个比一个激昂。
西军已围城数日,完全斩断了匪兵们妥协的希望。
那些强悍的西军不断的喊话劝降,语气中尽是耻笑与威胁。
大伙儿本就被这个吃人的世道逼成了匪,最艰难的时刻,连死尸也往肚子里塞。
谁想当恶魔?
还不是被吃人的世道给逼疯的!
“老子不要钱,老子不想丢脸当孬种!”
“兄弟我也不要钱,我要替弟兄们守住富贵,杀死西军。”
“我不要钱!”
“不要钱,杀死敌人才有命花!”
一声声激动的宣誓,将天王府里坚决抵抗的浪潮推高,一声怒吼更比一声高!
杨天王眼中噙泪,大喝一声:“好!都是我杨天王的好弟兄!我杨天王谢谢兄弟伙儿了!”
杨天王深深的一鞠躬,抬起脑袋那一瞬间,再次暴喝:“钱财与富贵,无论胜败,我都要分给弟兄们,杀敌越多,赏钱越厚。弟兄们,现在就杀出去,将这吃人的世道击败,换我弟兄们的明天!”
杨天王的话中有语病,他称“无论胜败”,可若是败了,何来的命拿赏钱。
可是群情激愤,气氛已被推高,哪里还有人去推敲,上千名匪兵举起了手中的各式兵器,齐声怒吼“杀杀杀”!
突然有人拨开人群,冲至杨天王跟前。
“天王哥哥,算上弟弟一个!”
是刘铁石,刘铁石用一条破烂的儒衫裹住了上身,满脸通红,鲜血从儒衫内渗出,儒衫成了血衫。
杨天王哈哈大笑:“患难见真情,还是我杨天王的把兄弟有血性,是条汉子!”
杨天王重重的一拍刘铁石肩膀,极为欣慰道:“大哥准了!跟着大哥挺过这关,荣华富贵,保你享之不尽!”
正在天王府里鸡血横流,磨刀霍霍之际,奔进来一名满身烟火气的头领。
头领见了杨天王,急匆匆禀报:“天王,许统领将西军的铁骑困在了莫家牌坊,急需驰援。”
杨天王哈哈大笑:“好,就拿西军的铁骑为我军祭旗,弟兄们,冲过去,宰了那帮道貌岸然的逆贼!”
天王府里的死士,汇集成一道洪流,逆着不断向北涌的匪兵,气势汹汹的的杀向莫家牌坊。
刘铁石跟在队伍末尾,行动却不如思想那般昂扬。
突然,他被两双手掰着双肩,架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
刘铁石定睛一看,原来是杜充身边的侍卫黄强和李卫。
“刘铁石你他娘的疯了?”黄强低声怒骂,“留守相公是让你来称兄道弟的么?”
刘铁石一副终得解脱的松弛,嘿嘿笑道:“二位大哥可算出现了,我不来这一出,说不准早成了刀下鬼了。”
黄强一愣:“他杨天王不是当你把兄弟么?”
“哼,你别瞧他人前人五人六的,老子最清楚他的底细,当初老子跟李太子时,他娘的摆鸿门宴,被鸠酒,毒死老子的心都有,老子被驴踢了才跟他卖命哩。”
“杨天王命季承乾监视老子,两把鬼头刀挨着老子脖子,有这么对待把兄弟的么?”
黄强纳纳道:“西军都攻破城池了,咱们接下来咋办?”
“黄兄弟怕甚?又不是你我引着西军破城的,走,生死横财,捞他娘的一笔再走才不亏这出苦肉计。”
“可……那天王府里还有人把守啊!”
“怕什么呢?别忘了杨天王在众多士兵面前怎么夸老子的。”
刘铁石不由分说,引着黄强和李卫悄悄避开人流,兜回天王府。
天王府门口的守卫见刘铁石昂首挺胸,阔步行来,拦在大门前。
“闪开,大哥命我回来看守天王府。”
几个守卫面面相觑,刘铁石已挥挥手,黄强、李卫蛮横的将守卫推开,大摇大摆的进入天王府。
照壁前的金银财宝依然散落一地,竟然无人看守。
“二位兄弟看着这儿,待我进大厅瞧瞧。”
刘铁石大步踏入天王府大厅,见空无一人,又从屏风后绕入后堂。
后堂里一群女子惶恐的窃窃私语,见刘铁石一身血衣闯进来,惊恐的注视着刘铁石。
刘铁石对这群女人视若无睹,一间一间厢房搜过去,确实没发现一个士兵后,才离开后堂。
“动手,将门口那几个士兵宰了,金银任二位兄弟拿,算我刘铁石给二位兄弟的脸面礼。”
刘铁石丝毫不担心杨天王知晓内情后报复自己。
以他对西军的了解,这一仗就算杨天王不丢命,他这几万义军定然不复存在。
剪了羽毛的雄鹰不过是一只秃毛鸡,杨天王不被自己逮着羞辱一番算他撞大运了。
黄强和李卫听说照壁下的金银可任他们拿,自然不再多问。
与钱过不去那是傻子,况且眼前这些钱财,一般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
刘铁石与黄强、李卫,不费多少功夫便解决了门口的守卫,各自扯了一块大厅里的帷幔,将尽可能多的金银打成包袱,紧紧的束在身上,混入了奔逃的人群。
刘铁石判断的没错,莫家牌坊那一条街上,匪兵完全被破虏军骑兵压得抬不起头来。
待杨天王领着越聚越多的死士赶至莫家牌坊时,破虏军步兵如同水漫金山一般涌来。
杨天王吹过天大的牛,这会儿当着上万弟兄的面,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了……
城头驰道上,樊乾与樊坤兄弟俩一人抱着大竹筒,一人扛着皮囊,皮囊内盛着小铁球。
卢俊告诉他弟兄俩,这杆竹筒有个奇怪的名字,铜芯竹筒炮。
这玩意儿外面贴着一层紧致光溜的厚毛竹片,用铁圈均匀的箍得瓷实,里面却是一根铜管,管内腔光滑如镜,大概有三寸许宽。
而樊坤背着的小铁球不能完全叫铁球,它外面裹着一层满是桐油或者其他什么油的织衣,同样是紧致而均匀。
铁球的一面长出了三只脚,确切的说,是插了三根小铁管,铁管里塞着紧密的火药芯,也叫导火线。
樊乾樊坤兄弟俩很好奇这铁疙瘩是如何教城头上的匪兵生不如死的,是以,被马扩从骑兵队中送回南城门时,他俩主动请缨,当起了搬运工,配合火器兵搬运铜芯竹筒炮。
前面那个长满大胡子的火器兵聂老虎突然停了下来,瞄了一眼城内乱哄哄的匪兵如同勤劳的蚂蚁一般沿街狂奔,叫了一声“停!”
兄弟俩很听话,将铜芯竹筒炮和皮囊递给聂老虎。
“嘿嘿,两位小英雄瞧好了,待哥哥我送这群老鼠一程。”
樊乾皱起了眉:“老鼠?”
“这看着不像老鼠么?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学鬼吃脏肉。”
聂老虎不晓得鬼会不会吃脏肉,但是吃了脏肉的人就没资格当人了。
聂老虎利索的架起了铜芯竹筒炮,反复的摆弄两个支架,之后又蹲下身子,右手拇指竖起,贴着炮口位置左瞄右瞄。
“聂大哥,你这是比划啥?”
“调整炮弹的落点。”
“你这么一比划,就能确定炮弹的落点?”
“嘿嘿,这可是喂了一百多颗炮弹才喂出来的经验。”
聂老虎顿了顿,又道:“不过不是我喂了一百多颗炮弹,是三爷喂的,却也是沈太尉教的。”
“两位小英雄,沈太尉可兜过底了,这铜芯竹筒炮是炮弹一响,黄金万两。”
樊坤心直口快:“吹牛,一个铁疙瘩能值万两黄金,鬼才信。”
“嘿嘿,不信是吧?那就给你兄弟俩长长见识。”
聂老虎一细心的继续调整着,一边道:“这杆大炮的铜芯大部分是用铜钱熔铸而成,听好了,是钱铸成的。”
“这颗黑疙瘩,”聂老虎扬了扬手里的炮弹,“是井陉道民军从三百多里之外挖石头炼铁,炼出来的炮壳。”
“而这炮壳里面装的颗粒火药,更是从河东子夏山,开山破石,上万人千里迢迢送至乏驴岭兵器都作院,再由三爷等三千炼火药高手,耗费七七四十九天,再经过二十一道工序制成。”
聂老虎一边念着数字,一边憋着笑。
实话说,他根本不知道火药和铁炮壳花费了多少人和多少时间弄出来的,只是听闻这玩意儿确实烧钱,才自己随口嘣出一串数字来。
“你们想想,咱们花了如此多的人力物力捣鼓出来的铁炮弹,最后在我聂老虎手里听个响,放个屁就没了,不是黄金万两是什么?”
聂老虎想想,觉得用词不当,又解释道:“直娘贼,不能算放个屁,要真说是放屁,也要比黄鼠狼的屁臭一万倍,熏死不少人。”
说着,聂老虎已完成了打炮前的准备工作,眼色变得严谨起来。
“你兄弟俩退后,退至十步以外。直娘贼,这玩意儿屁虽响,很可能撩了自己,先把老子给熏死。”
樊乾樊坤兄弟俩不知道聂老虎所谓的放屁和熏死自己有什么关联,可是见聂老虎一副严正的表情,不敢再多问,乖乖的退至十步以外。
聂老虎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燃后,小心翼翼的靠近铜芯竹筒炮屁股上,同时从腰间取下一件像铁钳又不是铁钳的物件,卡在竹筒中间某处,手臂青筋暴起。
随着一阵青烟燃起,铜芯竹筒炮发出震耳发聩的巨响,铁炮弹一闪而逝。
远处,城内某处升起一团轻烟。
“万幸,这次没撩着老子,吃了一炮的老鼠有得罪受了。”
樊乾极目望去,正在奔跑的“老鼠”确实跑的更勤了,而且,貌似有“老鼠”躺在地上疯狂的扭动着。
再回头望向聂老虎,他的头发、皮甲、甚至鼻孔里都在冒烟。
“聂老虎,你这是怎么啦?”
聂老虎用手扬了扬,驱散眼前的浓烟,依然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没事,只要没被撩着,又多活了一天,哈哈哈!”
樊乾、樊坤不知道聂老虎所谓的“撩”和“放屁”是什么意思,面面相觑。
聂老虎也不做解释,又掏出一枚铁炮弹,做着同样的动作。
还没等聂老虎点着炮,远处城头驰道上传来一声巨响,一个火器兵浑身是血,痛得哇哇大叫。
聂老虎眼皮也没抬一下,按照既定的动作,又将一枚炮弹打了出去。
完成了射击后,聂老虎才满脸悲哀,道:“那兄弟要光荣了,运气真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