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九日下午,静乐县北,汾河河谷。
午后的阳光毒辣地照射在干涸的河床上,泛起一片刺眼的白光。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尘土味,偶尔夹杂着战马不安的鼻响。
王辅臣勒马立于阵前土丘之上,眯着眼睛打量着两里之外的顺军阵地。那里,数十辆偏厢车首尾相连,车前甚至还挖掘了及膝深的浅壕。车阵后方,是一排排头戴白毡帽、神情肃杀的步卒,长枪如林,并排枪尖的锋刃像流水般闪动。
“扎得好硬的营盘。”王辅臣摩挲着马鞭的手柄,眉头微微皱起,“老子算是明白了,敢情还真遇到了放着肥肉不吃主动来找咱们麻烦的铁头娃。”
他身后的千总有些按捺不住:“将军,流贼步卒虽多,但没遮没拦的,咱们骑兵一冲,定能踏平他们!”
“你个蠢货!”王辅臣骂了一句,“看见那些车和壕沟了吗?那是专门防我们骑兵的,这时候随便硬冲,马还没跑起来就得折在沟里。咱们这些家底,哪能这么随便造的。”
他略一思索,很快做出了决断:既然流贼摆出了乌龟阵,那就先敲敲壳,看看成色,顺便耗耗他们的火药。
“传令!”王辅臣抽出腰刀,向前一指,“让步兵先上去!用火器轰,再给老子冲一波,试试这帮流贼的虚实!告诉领兵的千总,谁要是敢在接战前退回来,老子亲手砍了他!”
……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声在狭窄的河谷中回荡。七百名姜军步兵在军官的喝骂声和督战队的刀背驱赶下,终于动了起来。毕竟是九边重镇出来的老卒,虽然平日里军纪散漫,但真到了拼命的时候,还是显露出了几分底子。他们身穿红色的鸳鸯战袄,外罩布面甲,在百步开外停下,随后开始结成几个突击阵型开始缓步前进。
还有一部分不着甲只穿着鸳鸯战袄的士兵,则在离顺军一箭之地外,熟练地架起了二门佛郎机开始准备射击,伴随的火铳手也纷纷点燃了火绳,做好了自由射击的准备。
“放!”
随着军官的嘶吼,姜军阵中喷出一阵浓烈的黑烟。
“轰!轰!砰!”
佛郎机和火铳发出一阵爆响,铁砂和铅丸呼啸着砸向顺军车阵。木屑横飞,几名顺军士兵闷哼倒地。
然而,顺军的反击来得比预想中更快。
“开火!”
顺军阵后,崔世璋面沉似水,手中的令旗猛地挥下。
“轰——!”
几门早已校准了射界的佛郎机炮几乎同时喷出火舌,几发实弹横扫过姜军阵前,但只有一发直接命中了姜军的一个队列,惨叫声瞬间响起。紧接着,随着各哨旗鼓兵对应的金鼓声响起,车阵后响起了连绵不绝的火铳声。
姜军的炮火还在装填,就被这波反击压得有些抬不起头。这么近的距离下,贴近的姜军士兵似乎还打算就地放下十多门虎蹲炮,为近距离的冲击提供掩护,但这次崔世璋令旗一指,顺军抢了先手,摆放在阵前的几十门虎蹲炮率先发出怒号,姜军最前线的步兵顿时倒下了多人,阵型也从紧密的突击阵型变得有些松散。
但姜军千总也是个狠角色,见这种情况下和顺军已经布置好的火器对射实在太吃亏了,立刻拔刀怒吼:“冲上去,贴上去打!别给他们装药后第二次开火的机会!”
“杀!”
借着硝烟的掩护,姜军步兵发出一声呐喊,挺着长枪和腰刀,向着车阵发起了冲击。这一波攻势颇为凶猛,正面的长枪手掩护下,两侧的刀盾手冲到了顺军防御阵地的边缘。几名悍卒见那壕沟挖得仓促,不过及膝深的深,更是吼叫着试图直接翻越。
然而,他们刚踏入浅壕,车阵缝隙中,无数杆长枪居高临下地狠狠刺出。
“噗嗤!噗嗤!”
那几名刚刚跳进沟里的姜军瞬间被捅成了筛子,尸体直接填在了沟底。
后面的姜军见状,立刻意识到了硬闯车阵的正面是送死,他们立刻转向两翼地形更为平坦的缺口,试图从侧面以纵队的形式涌入。
但顺军显然早有准备。
当他们刚刚挤向平坦处时,两侧的火铳和虎蹲炮便再度开火。虽然火绳枪精度有限,但在这个距离上,密集的铅丸依然构成了死亡的弹幕,冲在最前面的勇悍者接连倒下。
还没等他们从打击中回过神来,“刺!”随着顺军几名哨总的暴喝,顺军以长枪兵为主,发动了一次短促而猛烈的反突击。
在火器的持续击打下,姜军的阵型本来就很散乱,面对同样的长枪突击,很快便落入了下峰,最前方的几人被四面八方聚拢的长枪接连刺倒,而他们的突刺则形不成合力,顺军一侧除了少数几个倒霉蛋硬挺着挨了一下外,基本没什么损失。这种情况下,姜军在两翼和侧后伴随长枪兵的刀盾手更不愿主动冲上来破阵了。
“砰!砰!砰!”随着顺军两侧火铳手的又一轮连续射击,顿时成了成了压垮这波姜军士气的最后一根稻草。
阵地上其他几处试探性的攻势,结果都和这里差不多——被顺军的长枪阵配合火器顶了回来,整个姜军步兵的士气都降到了极低点。
这些老兵心里都有一笔账:面前的流贼根本不是什么软柿子,而是崩牙的铁板。己方的火炮则迟迟不响,后面也没见骑兵上来支援,再冲下去,除了送死没有任何意义。
“这点子太扎手了,兄弟们要不先退吧!”
不知是谁带头先喊了一声。前排的士兵开始不再前冲,而是举着盾牌左右格挡,脚步却在悄悄后移;后排的士兵更是直接转身,借着地形和尸体的掩护,猫着腰往回溜。
“撤!撤回来!”
带队的千总见势不可为,也顺坡下驴喊了一嗓子。
刚才还如潮水般涌上的红色方阵,此刻也如退潮般哗啦啦地退了下去,一直退到了两百步开外的安全距离,任凭后方督战的骑兵怎么挥舞马鞭咒骂,这帮步兵就是在后面摆烂。
“这帮废物!”王辅臣气得把马鞭狠狠抽在马鞍上,“平时抢老百姓的时候一个个比狼还凶,真碰到硬茬子比狗还怂!”
他知道,指望这帮步兵打破车阵是不可能了,刚才的试探也让他看清了局势——顺军正面的防守滴水不漏,步阵扎实得很。到头来自己想要取胜还得看骑兵的。
王辅臣的目光像鹰隼一样扫过战场。西侧靠山,地形崎岖,骑兵无法展开;中间虽然平坦,但也是顺军火力最集中的区域,硬冲就是送死;唯有东侧河滩——那里虽然布满乱石,但地势平坦,且正对的只有顺军一部,之前的试探中那个方向的火力也不算太强。
王辅臣不再犹豫,点出了一个千总和他的百十名家丁精骑。
“紧马肚带!披甲!”他策马在队列前咆哮,“大帅好吃好喝养了你们这么多年,每次都让你们吃香喝辣,就是要今天你们能为大帅去拼命的!谁要是敢怂,老子的刀可不认人!但要是冲垮了前面流贼的队列,等到了静乐城,里面的娘们儿和银子,随你们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