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
重赏之下,这群悍卒眼中冒出了凶光。他们纷纷在马背上整束装备,身穿厚重的铁札甲或双层布面甲,手中的兵器也换成了沉重的铁骨朵、狼牙棒喝马槊。
“杀!”
随即一百多名铁骑如同一股黑色的旋风,绕过正面,向着东侧河滩扑去。
“敌骑!”
赵铁中一直在盯着侧翼。见敌骑集结,他立刻嘶吼起来:“火铳手、弓箭手,向左转!长枪手,枪尾抵地,立阵!”
没有时间再去挖土调炮了。士兵们在军官的哨音下,艰难地在狭窄的阵地上完成了转向。几排长枪斜斜刺出,构成了简易的拒马阵。
同时,赵铁中一把抓住身边的传令兵,吼道:“快去中军!告诉韩掌旅,这边顶不住太久,请刘将军的马队支援!”看着传令兵狂奔而去的背影,赵铁中握紧了手中的腰刀。
河滩上,姜军骑兵刚一进入冲锋距离,速度就慢了下来。
“咔嚓!唏律律——”
干涸河床上的鹅卵石成了天然的绊马索。战马全速奔跑时,马蹄在圆滚滚的石头上不断打滑,甚至有几匹马直接崴折了前腿,将骑士狠狠甩飞出去。
原本雷霆万钧的冲锋,硬生生被这烂地拖成了碎步小跑,冲击力大打折扣。
“这什么鬼地形。”领头的骑兵千总不禁怒骂道,但此刻他们不能停下来,只得继续往前冲锋。
“轰!”
顺军侧翼的一门佛郎机炮抓住了机会,霰弹横扫而出。几名冲在最前面的姜军骑兵连人带马被打成了筛子,栽倒在乱石堆里。
“转向!别硬冲!”
带队的姜军千总也是个老行伍,见马速提不起来,立刻吹响了号角。
原本呈楔形冲锋的骑兵队瞬间变阵,他们不再执着于撞击步兵方阵,而是利用精湛的骑术,在顺军阵前划出一道弧线。
“砰!砰!”“嗖!嗖!”
骑兵们在奔驰中举起三眼铳和强弓,向着方阵内部疯狂倾泻火力。这种回旋驰射虽然准头一般,但胜在机动灵活,顺军的火铳手很难瞄准这些移动的目标。
反观顺军步兵,只能举着盾牌被动挨打。不断有人中箭倒下,尤其是侧翼暴露在敌骑火力下,长枪阵开始出现了缺口。
“不能让他们这么射下去!”
中军大旗下,韩忠平看得真切。步兵对骑射,久守必失。
“传令!刘兴先出击!把他们赶走!”
“得令!”
早已按捺不住的刘兴先大吼一声,率领一百五十名顺军骑兵从车阵后呼啸而出。
“杀姜逆!宰了这帮叛徒!”
两支骑兵在河滩上撞在了一起。
“铛!铛!咔嚓!”
兵器撞击声和骨裂声瞬间响成一片。
论骑术,双方都是边地出身的汉子,马上功夫半斤八两。但这一交手,装备的差异立刻显现出来。
姜军的家丁骑兵身披重型札甲,手中的兵器多是铁骨朵、狼牙棒或者是放空了的三眼铳。这些沉重的钝器挥舞起来势大力沉,砸在顺军的布面甲或头盔上,即便没破甲,也能震得人吐血骨折。
反观顺军骑兵,手中的马刀和骑枪虽然锋利,但在面对姜军的札甲时却显得有些吃力。一刀砍上去,很难造成致命伤。
但刘兴先部胜在人多且士气高昂,他们死死地缠住了敌人,硬是让姜军的重骑兵失去了最宝贵的速度,陷入了乱战的泥潭。
而这,正是步兵的机会。
“火铳手,别管人!打马!”赵铁中见敌骑停滞,立刻下令。
“砰砰砰——”
几十支鸟铳对着混战中的姜军骑兵开火。虽然铅弹未必能击穿厚重的札甲,但那些防护欠佳的的战马却成了最好的靶子。
悲鸣声中,数匹战马中弹倒地,将背上的重甲骑士狠狠摔了下来。
更有几队胆大的长枪兵,在队长的带领下,竟然冲出阵列,专门对着那些被缠住的姜军战马下手。长枪狠狠刺入马腹或马腿。一旦战马倒下,那些身披几十斤重甲的姜军精锐就像被翻过来的乌龟,在乱石滩上挣扎着难以起身,随即被涌上来的顺军步兵乱刀砍死。
“妈的!这帮疯子!”姜军千总一棒砸歪了一名顺军骑兵的肩膀,回头看了一眼被步骑夹击、不断落马的部下,心中萌生了退意。
双方就这样在河畔展开了一场短暂而激烈的缠斗。刀光剑影,人喊马嘶。顺军骑兵虽然装备略逊,但胜在士气高昂且有步兵火力策应;姜军骑兵虽然单兵强悍,但此刻地形不利,又被步骑夹击,一时竟占不到便宜。
远处的土丘上,王辅臣看着陷入胶着的战场,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仗打得太亏了,家丁和战马都是金疙瘩,折在这里太不划算!
“没便宜可占了。”
他看得很清楚,这种烂仗打下去,就算能赢,自己的这点骑兵家底也要拼光了。
“鸣金!”王辅臣果断下令,“让骑兵撤回来!别在那儿耗着了!”
随着清脆的锣声响起,姜军骑兵如蒙大赦,迅速脱离接触,退回了本阵。
看着退回来的骑兵,王辅臣的心彻底凉了。地形太烂,流贼太硬,自己的步兵又拉胯。这仗没法打了。
“将军,怎么办?”老家丁在一旁低声问道。
“还能怎么办?”王辅臣咬了咬牙,心中做出了决断。既然试探不出结果,硬啃又要崩牙,只能先撤。反正自己手握重骑,想走随时能走,谁也留不住。
“传令……后队变前队,骑兵断后,步兵先撤!咱们先回宁化,等大帅主力来了再说!”
姜军的号角声响起,原本列阵的步兵开始缓缓转身,准备撤离。
……
顺军中军大旗下。
李来亨一直死死盯着对面的动静。当他看到姜军步兵旗帜晃动、前后队开始纷纷向后转进的那一刻,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都尉!他们要跑!”身旁的赵铁正急道。
“我看出来了。”李来亨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他飞快地盘算着:姜军虽然受挫,但建制完整,骨干未损。如果就这样让他们从容退走,陈国虎在侧翼的埋伏就彻底成了空话。而且,一旦让这支精锐骑兵逃脱,只要他们还留在静乐城北,那就是一柄悬在空中的利剑
必须留住他们!
但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决断——全军主动放弃坚固的车阵,去进攻拥有优势骑兵的敌人。但这恰恰也是逼迫对面坐选择,你要么丢下所有的步兵跑路,要么就回头和我决战!
“传令!”
李来亨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森寒的杀气:
“赵铁正!你率领亲兵哨所有骑兵,即刻出击!去和刘兴先汇合,给我顶到两军中间去,遮蔽战场!”
“通知韩掌旅,各部立刻离开车阵,全军变阵为进攻横队,压上去!”
“告诉弟兄们,只要咱们贴上去,姜逆就不敢跑!他要是敢跑,咱们的骑兵就追着他的步兵砍!他要是敢回头,咱们就跟他硬碰硬!”
“是!”
随着激昂的战鼓声骤然响起,顺军的大阵动了。
五十名身披重甲的亲兵骑士呼啸而出,与侧翼的刘兴先部汇合,两百骑兵如同一道屏障,横亘在两军之间,遮蔽了后方步兵的变阵动作。
而在烟尘之后,上千名顺军步兵正在军官的喝令下,有条不紊地离开偏厢车,以纵队的形式离开既有阵地后,又再次迅速拉伸、展开,变成了数道以长枪兵为核心的进攻横队。
……
“什么?!”
正在指挥撤退的王辅臣惊愕地回头。
他看到流贼的骑兵竟然主动冲到了阵前,而在顺军骑兵的烟尘之后,隐约可见无数长枪如林般逼近。
“欺人太甚!”
王辅臣瞬间明白了李来亨的意图——这是要把他死死咬住,不脱层皮不让走!
如果继续撤,己方的步兵把后背亮给敌人,一旦被流贼骑兵咬住,立刻就是一场大溃败。到时候步兵死光了,他这个光杆将军回去也是个死。而且不光骑兵压了上来,步兵也同步压了上来,那意思很明显,就算你来精锐来断后,老子也照样要咬掉你一块肉。
“既然你要找死,那老子就成全你!”
明白了不管怎样,怕是都有很大的损失后,王辅臣眼中的退意瞬间化为了赌徒般的狠厉。与其窝窝囊囊地被追杀,不如回头拼一把,到时候还不知道死的是谁!
他迅速做出了判断:流贼虽然主动出击,但步兵变阵需要时间。现在流贼的步兵肯定还在乱哄哄地翻越壕沟,阵型未稳。只要自己能先击溃眼前这两百名遮蔽战场的骑兵,就能顺势冲进步兵群里,把流贼杀个落花流水!
“全军止步!回头!”
王辅臣把马鞭狠狠抽在马臀上,面目狰狞地吼道:
“步兵不撤了,全部掉头给我压上去!谁现在敢退,老子在流贼来之前先杀谁!”随着主将的暴怒,那些原本想跑的姜军步兵也被逼出了凶性——流贼都冲到脸上了,跑是跑不掉了,只能拼命!除了保卫辎重的少量军队外,剩下的姜军步兵都开始缓慢地转向后再次向着顺军大阵进军。
“骑兵营!跟我冲,先吃掉他们那点可怜的马队,再回头杀光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流贼步兵!”但王辅臣自然不会把宝压在他的步兵身上,这次他会亲自带着骑兵冲阵。
“杀!”
随着主将的咆哮,三百姜军精骑不再保留,如同一群下山的猛虎,向着顺军的骑兵防线扑去。
然而,当双方骑兵即将碰撞的那一刻,王辅臣的心却猛地往下一沉。
透过渐渐散去的烟尘,他绝望地看到——
顺军的步兵,竟然已经完成了变阵!
第一司的两个部,早已列成了整齐严密的横队,正迈着沉稳的步伐,如同一堵移动的铁墙般缓缓逼近。那一排排平端的长枪,在阳光下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冷光。而顺军的两百骑兵,并没有傻乎乎地硬顶,而是迅速向两翼散开,环绕着步兵方阵,依托步兵阵列相互配合。
王辅臣知道自己算错了时间,也低估了这支顺军的训练水平。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的骑兵已经冲起来了,停下来就是死。
“冲过去!凿穿他们!”
王辅臣大吼一声,既然没有巧仗可打,那就拼命吧!
“砰!”
两支骑兵在步兵方阵的前方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这是一场惨烈的混战。王辅臣仗着自己那一身精良的重甲和惊人的武艺,挥舞着手中的马槊,如入无人之境。他一击砸碎了一名顺军亲兵骑兵的头盔,紧接着又是一个横扫,将另一名骑兵扫落马下。
“挡我者死!”
在他身后,三百家丁精骑也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硬是顶着顺军的人数优势,一点点地向着步兵方阵挤压过去。
战场陷入了最残酷的胶着。
李来亨策马立在步兵方阵之后,看着前方那团绞杀在一起的血肉磨坊,手心里也全是汗水,他转头看向西侧的丘陵,低声喃喃道:
“陈掌旅,接下来就看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