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看来,李昊都是一个勤勤恳恳、本本分分的人。
五十出头的他,在连城这地方一呆便是三十余年,先是当兵,从一介小兵升到了百夫长,然后又因为年纪大了从军队之中退下来,转去做了一个捕头,近十年捕头做下来,连功劳带苦劳,便升做了城尉。
他武功并不高,勉勉强强地炼气化神,在连城这样一个驻扎着上万精锐军队的地方,委实算不得什么。
他最大的长处,其实是在这里呆得够久,熟悉连城的每一块地方,每一个角落。
连城是一座城,可它并不仅仅是一座城,他统辖的区域方圆百里,以连城为中心,下面还有八个军寨,这些军寨与连城一起,形成了一个综合的防御体系。
这道体系,便是澹台智拒止四方城,用来维持云州保持一定独立性的依仗所在。
除了军队,连城辖下,还有近十万百姓。
李昊这个城尉,平日里最基本的工作,便是维持一下城里的治安,抓抓小偷小摸,然后在收税季带着麾下去下头转一转走一走,帮着把税收起来。
不管是当兵,还是做捕头,当城尉,李昊都是兢兢业业地努力工作。
更重要的是,他一直都把工作做得很好。
所以不管谁来连城当城守,李昊总是能稳稳当当地做着他的这个官儿。
他的履历清白如水,一眼便能看到底。家里人口简单之极,老妻多年前已经亡故,唯一的儿子在三年前的北平郡之战中也战死了。
这让李昊成了孤家寡人,去年纳了一个妾,想要重新给李家续上香火,可到现在为止,小妾的肚子仍然毫无动静。
现在的连城很紧张。
李昊这个城尉这一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
先是慕容恪暴亡,紧跟着又是东平郡战败,詹台智阵亡,短短时间内,大凉的两根支柱轰然倒下,让连城陷入到了紧张慌乱之中。
死去的这两个人,都是与连城休戚相关的大人物,他们的死,对于连城的影响不言而喻,城内城外,谣言四起。
城守郝连勃已经下达了戒严令和战备命令,所有的军队都已经进入到了临战状态。
白日盘查森严,晚间更是直接宵禁。
这样的严管中的一些苦活累活,自然都是李昊他们这些人扛大头。
又是一天的辛苦,李昊抚着自己的老腰翻身下马,敲响了自己在连城内那个小小的院子的房门。
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二十出头的小妾陶枝从他手里接过了马缰。
“您回来啦!”一如既往的,陶枝热情地招呼着李昊,“汤已经熬好了,您趁热喝吧!”
门外传来哧哧的笑声,陶枝探出一个头,看着外头几个李昊的跟班道:“几位小兄弟,要不要喝一碗汤再走?”
跟班们大笑:“我们年轻,不需要,李头多喝几碗吧!”
众人大笑纵马而去,身后却是传来李昊的笑骂之声。
房门被关上了,笑容还挂在陶枝的脸上,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是让李昊遽然一惊。
“小姐来了!”
李昊大步走进房内,伸手一推,大床滑向一边,弯腰揭起一块木板,下面赫然是一个地洞,没有半点犹豫一跃下洞,然后沿着下面一条狭窄的通道一路前进,走了大约十几步,伸手推开了另一块木板。
他出现在了另一幢宅子里。
一出洞子,他便看到了两个人坐在屋内桌边。
一个是詹台明容,一个是檀道峰。
“小姐怎么到这里来了?”李昊盯着两人,言语里掩饰不住惊讶。
李昊当然很震惊,因为詹台明容秘密潜入连城,只是说明了一件事情。
她不信任郝连勃。
可是郝连勃与詹台家,那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啊!
“李统领,郝连将军这一段时间可有异动?”詹台明容沉声问道:“有没有异常的人来见过他?”
“没有发现异常!”李昊断然道。
詹台明容与檀道峰都是松了一口气。
李昊,这位绣衣司鹰组统领,走到两人跟前,坐了下来,看着詹台明容,沉声问道:“小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指挥使是怎么死的?你们又为何一路被追杀?”
“李统领,我还可以信任你吗?“詹台明容问道。
李昊咧嘴一笑:“如果不信我,小姐也不会来我这里了。不说别的,单是我儿子如今被小姐安排在哪里我都不知道呢!”
“你不怪我?”
“怎么会?”李吴摇头道:“如果明儿不离开,只怕上一次逃得了性命,这一次也在劫难逃,小姐算是救了他一命呢!”
詹台明容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檀道峰却是将一段时间的事情,前前后后地给李昊讲了一遍。
有些事情,虽然隐秘,但李昊这位鹰组统领,却都是有资格知道的。
“无耻之尤!”李昊从牙缝里迸出四个字。
“四方城如此肆无忌惮地追杀于我,只能说明一件事情,他们已经下定决心要清洗我们了!”詹台明容道:“我一路急赶而回,云州这边的情况完全不知道,所以不能不防!”
“州城那边也没有异常的情报传回来!”李昊道:“连城虽然戒严了,但这是应当应份的,便是我来当这个城守,也会这样做!小姐,只要石刺史控制住州城,郝连将军守住连城,云州便会无恙啊!”
“问题也就在这里啊!”詹台明容道:“耶律俊明天会进城,要求郝连勃出城去见我!”
李昊眼神一闪,明白了詹台明容的意思。
“郝连勃如果出城去见我而不作其它的安排的话,那他就是可信的!”詹台明容道:“可是如果他调动了军队出城,那只怕就已经背离了我们,投向了四方城了!”
“不会吧?”李昊喃喃地道。
“我从四方城一路逃来,麾下还有数百人跟随,前一段时间,更是在绝阴谷一举伏杀了追踪我而来的敌人,这些消息郝连勃应当都知道了。如果他真想抓住我的话,那么必然会调军队出城,试图包围我!”詹台明容道:“我也希望他不会这样做。”
李昊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连城影子将会全面启动,监控整个连城以及连城的军事命令!小姐,如果他真这么做了,我们怎么办?”
“连城的影子军队排除掉所有异常因素,最多能集结多少人?“
“不会超过一千!“
“好,如果军队出城,那么你们安排接应我的人进城!”詹台明容道:“等到他们走远,我们立即控制连城各要紧环节和人物,接管连城,这些你来安排,到时候我会露面安抚人心!”
“明白!”李昊道。“可是小姐,郝连勃在城外,还是能集结起更多的兵马来攻打连城的,到时候只怕也很难守住啊!郝连将军驻守连城已经超过十年了。”
“要是郝连勃死了呢?“詹台明容冷冷地道:“那我们能守得住吗?”
李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自压下内心的震骇:“如果郝连勃死了,那守住连城的希望自然大增!”
“如果赫连勃出城了,那么到时候你来守城,我,耶律将军、檀将军会出城击杀郝连勃!”
“出城?”
“对,出城,只有出城,才能击杀其于出其不意之间!”詹台明容道。“他的军队会绕大圈试图包围我,那身边不会有太多的护卫,一旦发现城内有变,他必然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试图控制局势,这个时候,就是我们杀他的最好时间!”
“但愿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李昊喃啁道。
“李统领,我赌不起,更不敢把性命令寄托在别人的身上!”詹台明容道:“如果不是爹爹与慕容叔叔跟我说过,一些可以绝对可以信任的人,我甚至都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可惜这个名单之上,并不包括郝连勃。”
连城城守府,郝连勃坐在书桌之后,前方,一个大约二十岁的年青人,跪倒在他的面前。
这是他的儿子郝连靖。
“爹,请你放过明容吧!”郝连靖的额头一片青紫。“她不过是一个女子,就算活着,也不会济得什么事。詹台伯父对我们一直亲近,他一死,我们就这样对待他的后人,这会让世人戳我们的脊梁骨的。”
“你知道什么!”郝连勃冷冷地看着他的儿子:“詹台明礼和詹台明容不死,整个云州就不会安宁,詹台光荣答应了要把云州给我,他们不死,我怎么彻底控制云州?”
“爹,他一个小女子……”
“小女子?”郝连勃嘿嘿一笑:“你可知道詹台智对你嘴里的这个小女子的评价?你可知道慕容恪准备将这个小女子培养成为绣衣司的接班人?跟詹台明礼比起来,詹台明容就是一条毒蛇。如果在詹台明容和詹台明礼之间,必须要杀一个留一个的话,我必然会选择杀詹台明容!”
勃连靖卟嗵一声坐在了瘫坐在了地上。
看着父亲的神色,他知道一切都不可更改了。
那个曾经跟在他屁股之后亲切地喊着靖哥哥的女子,会死在她无比信任的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