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陆沉闻言,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指尖那念珠捻动的速度依旧平稳,没有丝毫紊乱,
“按你的说法,那之前那些‘天降之人’,不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与陆某,又有何不同?”
他语气淡然,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趣闻,
但那双深邃眼眸中掠过的一丝精光,却显示他并非全然不在意妙仁的话语。
妙仁缓缓摇头。
“不一样,当然不一样。”
他语气笃定,
“道友,你以为你这身磅礴劲气,源于何处?
它看似由你锤炼而生,实则其根基,其运转所依循的‘道理’,
皆离不开‘天尊’死后遗留于此世的‘清浊二气’!”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却更具穿透力:
“如今天下万般功法,无论武道锻体,还是玄门炼气,任其如何千变万化,精妙绝伦,无不依托于此二气。
如同鱼儿离不开水,鸟儿离不开天空,此乃此世修行之铁律!
而且,更为关键的是,唯有我们这些‘土著’,
才能真正炼化这二气,纳为己用。”
妙仁的目光变得悠远,
“自‘天尊’之后,漫长岁月,除你与那古文开之外,
无论后来降临此界者是何等惊才绝艳之辈,拥有何等匪夷所思的神通手段,
即便是那‘怛钵提耶’,一旦踏入此界,便如同飞鸟入笼,蛟龙搁浅!
他们都无法跳出‘清浊二气’这唯一的范畴去施展其神通妙法。
并且,他们无法像我们这些‘土著’一样,炼化二气,更进一步!”
“所以,这天下除清浊二气之外,才会衍生出如此繁多的气机,
煞气、戾气、寒气、火气、生气、死气……
诸般气机,看似不同,
实则皆是清浊二气在的演变。
此界对于这些‘天降者’而言,就像一个牢笼,
使其超脱不了半分!”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关键的区别:“
因为他们不光被我们这个世界本身的规则所压制,
更被‘天尊’留下来的、弥漫天地无处不在的‘清浊二气’本身所制约,甚至同化!
他们的力量在此界如同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只会不断被消磨、转化,
最终黯然陨落,
为这个世界增添一些新的涟漪。”
妙仁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陆沉身上,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混杂着惊叹:
“可你与古文开,不一样!
你们是异数中的异数!
你们虽非此界之人,却不受此限制!
甚至可以侵吞这清浊二气!”
他顿了顿,似乎在平复有些激动的情绪,才继续说道:
“所以,自从十五年前古文开横空出世,以其绝伦武力打破无数认知,最终飘然离去之后,
不光这真假之说一时大为盛行,
就连前朝一些被视为荒诞的观点,也都重新流行起来。”
“有些真人开始重新赞同‘真界桥梁’之说。
因为‘从天而降’的不光有‘人’,还有‘物’,
所以此派认为真界是连接各个世界的桥梁,
而这些外来之人与物,
之所以能来,是因为当时恰好出现了一个‘桥’,
它们无意之间通过了桥来到此界,
所以他们来了以后,便回不去,
而古文开不同,他是自己打通了桥梁,
所以他能来去自如,不受任何制约。”
“当然,除此之外,”
妙仁话锋一转,显然这些理论他思索已久,
“还有易界之说,制衡之说,变化之说……
林林总总,古今以来,凡是得以窥见‘真界’一鳞半爪的真人,留下来的说法不尽相同,
甚至彼此矛盾,谁也难以说服谁。”
说了一大堆云山雾罩、仿佛揭示了什么,细想却又如同什么都没说的各种猜想之后,
妙仁似乎察觉到陆沉眉宇间那一丝微不可察的不耐。
他哂然一笑,带着几分自嘲,也带着几分了然。
“说一千,道一万,”
妙仁收敛了方才略显激动的情绪,恢复了他那苍老而疲惫的神态,
“老夫终究只是个不曾真正见识过‘真界’为何物的槛外人,
靠着故纸堆里的只言片语和自身臆测,又如何能真正说清这其中的缘由与本质?”
他看向陆沉,目光变得诚恳而带着告诫:
“道友,你若真想搞清那‘真界’究竟是什么,
不妨等你成为‘真人’,亲自去‘看’吧。”
“只是,”
妙仁的语气陡然变得凝重无比,
“你要千万小心那‘三灾’!”
“不要让那风吹散了你的骨肉,不要让那火烧没了你的经脉,更不要让那雷打灭了你的神魂!”
说罢,妙仁从蒲团上站起身来,踱步走到静室一角的楠木桌案前,桌案上除了茶具,还整齐地摆放着几卷书籍。
他伸出枯瘦的手,从其中拿起一本纸质泛黄、边缘有些磨损的线装书册。
书册不厚,封面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只以古朴的笔触写着四个字《阵法通解》。
妙仁拿着书册,转身,将其递向陆沉。
“此乃我落霞谷的《阵法通解》,”
他声音沉缓,
“其中虽无具体杀伐大阵的布置之法,却阐述了天下阵法变化之根基,气机勾连之精妙,万变皆不离其宗。”
“你日后灵台明慧之时,可依此,学习阵法。
这阵法之道,日后或可在你窥探真界之时,助你一臂之力。”
陆沉看着妙仁递过来的书册,没有立刻去接,只是目光在其古朴的封面上停留了一瞬。
片刻沉默后,他伸出手,接过了这本《阵法通解》。
书册入手,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和淡淡的墨香。
“多谢了。”
陆沉将书册随意拿在手中,既未显得如获至宝,也未流露出轻视之意,只是平静地道谢。
然后,他抬起眼帘,看向妙仁,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不知道友,伤愈之后,可有意屈尊,做我‘武盟’的盟主?”
“武盟?”
妙仁闻言一怔,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明显的疑惑。
这个词对他而言,十分陌生。他所在的层面,向来是玄门、朝廷、世家,何来“武盟”一说?
陆沉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却意味深长的笑容,他捻动着念珠,缓声说道:
“我欲立盟汇贤,推行教化,布武天下。”
“使这天下百姓,无论贫富贵贱,皆有机会识文断字,明理知义;更能身强体健,学得护身保命之技。
免得再遭如今日胡虏南下、朝廷弃民这般无妄之灾时,
连活命之法都没有,只能如同羔羊,任人宰割屠戮。”
妙仁听完,面色变得极其古怪,眼神中充满了迟疑。
他张了张嘴,半晌才组织好语言:
“老夫自是愿意做些有益于黎民百姓、泽被苍生的事情。
只是这‘武盟’……推行教化或可理解,但这‘布武天下’……”
见妙仁脸上阴晴不定,疑虑深重,陆沉也不急于逼迫。
他随意地一摆手,将那本《阵法通解》收拢入袖中,语气依旧平淡:
“不急,道友可先安心养伤,仔细考虑考虑。”
说罢,不再多言,对着妙仁微微颔首,算是告别。
随即转身,玄黑色的衣袍在空气中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人已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拉开了房门,身影一闪,
便消失在了门外走廊的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