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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十三分,气象站外的水壶还在轻晃,铁链与钩环相碰的余音未散。赵鸿铭刚将那行“中国接待点,一切依程序行事”写完,哨兵的无线电便响了。

“车队已过东岭,五辆车,按预定路线西行。”

陈启铭站在指挥帐篷口,听见通报,抬手看了看表。七点十四分,秒针稳稳走动。他没说话,只朝张猛点了点头。张猛转身走向外围防线,脚步沉稳,右手按在腰间枪套上,却没去摸枪。

车队出现在地平线时,天光已亮。五辆旧式军用卡车卷着尘土缓缓驶来,车头插着白旗,轮胎边缘沾满干泥。第一辆车在第一道检查线前五十米处减速,但未停车,车头微微右偏,偏离引导标记约半米,继续向前滑行。

张猛立即举起右臂,掌心朝前。埋伏在山坡两侧的巡逻队迅速展开,呈扇形包抄,枪口朝天,子弹上膛。无线电静默,只靠手势传递指令。

陈启铭快步上前,站在检查线中央,身旁翻译举起扩音喇叭。

“请立即停车,退回引导线,否则视为违约。”

车内沉默两秒,引擎声低了下来。车轮缓缓倒退,重新对准石灰标记。车门打开,一名身着日军军服的中年军官走下,肩章显示为大佐。他身后跟着四名随员,其中一人坐在副驾驶,手中握着铅笔,正低头在本子上快速记录。

李叔蹲在气象站西侧的土坡后,望远镜贴着眼眶。他看见那支铅笔在纸上划动的轨迹——不是记事,是描线。山体轮廓、坡度转折、岩石分布,笔尖走动的方式与十年前关东军测绘队的手法一致。他不动声色,将望远镜移开,从衣袋摸出半截炭笔,在烟盒背面画下对方坐姿角度。

车队重新启动,沿引导线驶入第二道检查区。张猛亲自上前,逐车查验人员名单。五人,佐藤大佐为首,两名随从军官,一名书记官,一名译员。人数无误,但张猛注意到,那名书记官下车时动作迟缓,左手始终贴在袖口内侧,像是护着什么东西。

“所有随身物品需接受检查。”张猛用日语说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道。

佐藤微微颔首,示意随员配合。书记官解开军服扣子,摊开双臂。张猛示意战士搜身,手指划过袖口时,触到硬物边缘。他不动声色,继续检查其余部位。

陈启铭走上前,与佐藤并列而立。两人身高相仿,但陈启铭站得笔直,目光平视,不带挑衅,也不示弱。

“欢迎来到受降接待点。”翻译逐字传达,“请按流程进入指定区域,休息片刻后,我们将开始下一步安排。”

佐藤点头,却未动身。他目光扫过气象站,停在后方那顶指挥帐篷上,停留时间略长于其他建筑。陈启铭注意到了,但他没有回避,反而向前半步,将对方视线引向自己。

“您的佩刀。”赵鸿志从接待帐篷走出,手中拿着流程文本,“根据第三条规定,所有武装人员进入接待区前须解除武装,包括佩刀。”

佐藤眉头微皱,右手下意识抚上刀柄。他沉默片刻,终于开口:“这是帝国军官的荣誉象征,我请求保留。”

陈启铭看了他一眼,忽然抬手,解下自己的手枪,轻轻放在身旁木桌上。枪身与木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响。

“我们以诚意换诚意。”他说。

佐藤盯着那把枪,又看了看陈启铭的眼睛。良久,他缓缓抬手,示意副官取下佩刀,收入皮匣。副官动作迟疑,被他低声呵斥了一句,才将刀匣交出。

接待帐篷内,桌面上铺着赵鸿志的白衬衫,炭笔字清晰可见。五把椅子整齐排列,中间空出一条通道。佐藤坐在主位,其余随员依次落座。张猛安排两名战士守在门口,另一人站在帐篷角落,负责递水。

书记官接过水壶时,手指微微颤抖。他起身欲坐,袖口滑落半寸,露出一截金属扣。李叔正从后方经过,假装整理桌布,侧身时右手一拂,将水壶打翻。水洒在书记官裤腿上,他惊了一下,本能去擦。

李叔立即道歉,掏出一块旧布递过去。两人交接瞬间,李叔的指尖掠过对方袖扣——内侧有细微凹槽,不是装饰。他顺势将一枚写着“已检”的标签塞进对方衣领夹层,动作快得无人察觉。

水清理干净后,书记官重新坐下,左手仍贴在袖口。李叔退到帐篷外,背靠土墙,从怀中摸出那枚袖扣。扣面光滑,但内圈刻着极细的纹路。他用指甲轻轻刮过,触感如摩尔斯码的点划排列。他没再细看,将扣子塞进贴身衣袋,目光投向佐藤。

陈启铭站在帐篷口,正与赵鸿志低声交谈。他忽然转向佐藤,目光落在对方右手。那只手平放在桌上,中指与无名指修长,但小指缺失,断口整齐,是旧伤。

他记起来了。三年前,北平情报站破获一份密档,提及关东军特务团有一名高层,代号“影川”,曾在一次行动中被炸断小指,后转入地下活动,再无音讯。档案附有一张模糊照片,那人正站在雪地中,背影挺直。

佐藤察觉到视线,缓缓收手,藏进袖中。

“他们不是普通的受降代表。”陈启铭低声对赵鸿志说。

赵鸿志点头:“书记官袖扣有问题,李叔已经动手。”

“不要打草惊蛇。”陈启铭说,“让他们以为一切顺利。”

帐篷内,佐藤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他放下杯子时,杯底在桌面上轻轻一磕,发出短促声响。书记官几乎同时抬头,眼神微动。

李叔在门外,听见那声磕碰,立刻记下节奏——短、短、长、短。不是随意动作。

张猛在检查完外围哨位后走来,站在陈启铭身旁。

“佐藤刚才看了三次指挥帐篷。”他说。

“我知道。”陈启铭说,“他在确认位置。”

“要不要换地方?”

“不。我们不动,他们才敢继续。”

李叔走过来,将烟盒背面的草图递给陈启铭。图上标着书记官的坐姿、袖口角度、以及他记录时的视线方向。陈启铭盯着那条山体轮廓线,忽然问:“他记的是哪一段?”

“北坡中段,靠近排水渠入口。”李叔回答,“角度精确到十五度。”

赵鸿志走过来,低声说:“电台刚收到一段杂波信号,频率接近我们备用频道,持续三秒,像是测试。”

陈启铭没说话。他望着帐篷内,佐藤正与译员低语,译员点头,随即起身,朝门口走来。

“他又要拿水。”张猛说。

“不让。”陈启铭说,“换人递。”

张猛立即挥手,换了一名战士上前。译员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目光扫过新来的战士,又看了看水壶位置,最终退回座位。

佐藤抬手看了看表,站起身。

“我们准备好了。”他说,“可以开始仪式。”

陈启铭迎上前:“仪式将在指定时间、指定地点进行。现在,请各位留在接待区,不得擅自走动。”

佐藤点头,却未坐下。他站在桌边,右手再次抚上刀匣位置,随即收回。

李叔在门外,手指摩挲着那枚袖扣。内圈的刻痕他已记下——三点短,两点长,间隔固定。不是摩尔斯码的常见组合,而是某种坐标编码。

帐篷外,风从北谷斜坡吹来,掀起白衬衫的一角。炭笔写的“中国接待点”微微颤动。一名战士正将水壶重新挂上支架,金属钩与铁链相碰,发出清脆一响。

佐藤忽然转身,朝门口走去。他的脚步很稳,右手垂在身侧,小指断口在光线下显出一道白痕。

李叔抬手,将袖扣紧紧攥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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