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整,晨雾散尽,北谷练兵场的红毯已铺至受降台前。陈启铭站在指挥所外,目光掠过张猛最后确认的警戒哨位。无线电静默,但每隔三十秒,各岗哨便以灯光信号回应一次,绿光闪三下,代表一切正常。
佐藤一行走出接待帐篷时,风正从断崖口斜吹而下,掀起白衬衫上炭笔字的一角。书记官走在最后,左手仍贴在袖口,步伐比其他人慢半拍。李叔落在队伍侧后方,手指在衣袋中摩挲那枚袖扣,指腹反复划过内圈刻痕——三点短,两点长,间隔均匀。
陈启铭迎上前,未发一言,只抬手示意方向。红毯笔直延伸,两侧站满持枪战士,枪口朝天,刺刀在日光下泛出冷白。国际代表尚未抵达核心区,但气象站方向升起的国旗已被风完全展开,猎猎作响。
佐藤脚步沉稳,肩线平直,但每走五步,右手便会无意识地轻触左臂肘部一次。陈启铭记下了这个动作。他落后半步,视线始终锁定对方断指的右手,同时眼角余光扫向书记官——袖扣随步伐轻微晃动,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光点。
红毯中途,书记官忽然停顿半秒,像是被脚下石子绊了一下。李叔立即侧身,假装整理肩带,实则紧盯其袖口角度。袖扣此刻正对北坡中段,与昨日草图中标记的排水渠入口方向一致。
张猛在受降台右侧阴影处站定,手已搭在枪套边缘。赵鸿志蹲在通讯箱旁,耳机紧贴耳廓,备用频道持续监听。三秒前,他捕捉到一段杂波,频率与日军旧式短波接近,持续时间恰好两秒,与昨日测试信号相同。
受降台由木板临时搭成,高约半米,正面悬挂大幅国旗。台上设两张桌子,中方一侧铺着粗布,日方一侧空无一物。陈启铭站定中央,抬手看了看表——八点零七分。
佐藤率四人登上受降台,依次站定。书记官站在最末,左手仍贴袖口,右手垂在身侧。译员上前一步,准备翻译流程条款。
“请递交投降书。”陈启铭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全场。
佐藤未动。他缓缓抬起双手,整理军服领口,动作缓慢而刻意。书记官呼吸微滞,袖口金属扣轻轻一震。李叔在台下第三排,指尖再次划过衣袋中的袖扣,确认刻痕方向未变。
八秒后,佐藤低头,从公文包中取出文件夹。他双手捧起,向前一步,将投降书递出。纸张边缘微微发黄,封面上印着关东军特务团徽记,已被雨水浸染模糊。
陈启铭接过,未立即翻看。他双手持书,高举示众。全场静默。风掠过旗帜,发出撕裂般的声响。战士们挺直身躯,有人眼眶发红,有人咬紧牙关。
三秒静默后,掌声骤起。如雷,如潮,从第一排战士开始,迅速蔓延至整个方阵。一名老兵举起枪托,重重顿地,发出闷响。另一名战士摘下军帽,紧紧攥在胸前。
掌声最响时,书记官的右手终于离开袖口,缓缓垂下。袖扣在阳光下最后一次反光,随即被阴影覆盖。
陈启铭仍高举文件,目光却已扫向日方队列末尾。那名随员始终未鼓掌。他站在最后,军服比其他人略宽,腰带扎得极紧。此刻,他右手正缓缓移向肋部,动作隐蔽,但肩线已微微前倾。
张猛在同一瞬间察觉。他右脚向前半步,膝盖微屈,全身重心前压。两名战士从侧后方缓缓靠近,脚步轻得几乎无声。
掌声未停。陈启铭缓缓放下投降书,左手持册,右手轻抚封面。他仍未翻看内容,而是将文件平放在中方桌上,动作平稳。
佐藤微微颔首,似要退后。书记官也准备转身。就在这一刻,那名随员猛然抬头,双眼赤红,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吼:“天皇万岁——!”
他右手猛抽,军服撕裂,一道寒光从肋下闪出。不是枪,而是一柄短刃,刃长不足二十厘米,但锋利如剃刀。他整个人向前扑出,目标直指受降台中央。
张猛已先一步跃出。他右脚蹬地,整个人如炮弹般冲出,左手直接抓向对方持刀手腕。两名战士从两侧夹击,一人锁肩,一人抱腰,三人合力将其扑倒在地。
短刃未及出鞘全刃,刀尖在空中划出半弧,随即被压入沙土。军服撕裂声刺耳,那名随员仍在挣扎,脖颈青筋暴起,口中不断嘶喊日语口号,唾沫飞溅。
陈启铭未动。他站在原地,目光从被制伏者身上移开,落在桌面上的投降书。文件一角已被风掀起,边缘沾上一点湿痕——是血,从那名中尉咬破的嘴唇滴落,正好落在“解除武装”四个字上。
李叔快步上前,蹲下检查被压住的中尉。他撕开对方左袖,露出绑在小臂上的皮套,内藏三枚细针,针尖乌黑,显然涂有毒素。他未声张,只将针管收入随身布袋。
赵鸿志从通讯箱旁站起,耳机仍在耳中。他快步走到陈启铭身边,低声:“备用频道又有信号,三短两长,重复两次,与袖扣编码一致。”
陈启铭点头,目光仍停在投降书上。他俯身,用未戴手套的右手拾起沾血的文件角,指尖触到血迹尚温。他未擦拭,而是将文件重新放正,封面朝上。
佐藤站在原地,脸色灰白,但未出声。书记官低着头,左手再次贴回袖口,袖扣在阴影中微微转动。
张猛单膝压在中尉背上,右手反拧其持刀臂,关节发出咔响。中尉仍在嘶吼,声音渐哑,但眼神未变,依旧死死盯着受降台。
全场掌声已停。战士们持枪肃立,枪口全部转向日方代表。风掠过练兵场,卷起沙尘,打在红毯边缘。
陈启铭终于开口,声音平稳:“继续流程。”
佐藤微微一震,抬眼看向他。陈启铭未回避,目光直视,右手仍放在投降书上。
书记官缓缓抬起左手,袖扣在光下最后一次反光。李叔在台下,手指再次摸向衣袋,掌心紧贴那枚金属扣。
赵鸿志摘下耳机,低声对通讯员下令:“切换主频,加密通话,通知外围加强北坡警戒。”
张猛将中尉双手反铐,推上押送车。车门关闭时,那名中尉突然扭头,目光穿过车窗,直射受降台。他的嘴唇仍在流血,齿间咬着半片破碎的纸角——是从公文包夹层撕下的,印着“影川计划”四字残迹。
陈启铭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温微凉,杯底沉淀着一层薄灰。他放下杯子,杯底与木桌接触,发出轻响。
佐藤抬起右手,看了看表。八点十四分。他缓缓将手收回袖中,断指的痕迹在光线下清晰可见。
李叔站在台下,掏出烟盒背面的草图。他用炭笔在北坡中段加了一个红圈,正对排水渠入口。笔尖顿了顿,在旁边写下“十五度”。
风再次吹起红毯一角,国旗猛然展开,发出撕裂般的声响。陈启铭伸手,将投降书完全摊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