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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四十五分,电报机的指针在寂静中突然跳动。

赵鸿志立刻俯身,耳机里传来断续的摩尔斯码,像是被风吹散的沙粒,不成句子。他拧紧频率旋钮,手指在记录纸上迅速划下点与划的组合。第三遍重拨后,信号终于稳定——英美驻华使馆确认,国际观礼代表将于次日清晨六时三十分,乘运输机抵达前线指挥部以东十公里的临时空降点。

他摘下耳机,纸页边缘已被指尖磨出折痕。王志远站在桌旁,正核对最后一份受降流程表,听见动静抬起了头。

“来了?”

“来了。”赵鸿志将译文推过去,“但没说几个人,也没提带不带记者。”

王志远眉头一皱。纸上的字迹清楚写着“观礼代表”,可“观”字背后藏着什么,谁都说不准。他想起昨夜陈启铭那句“不谈,只有程序”,当即抽出笔,在预案备注栏加了一行:“禁止摄影设备进入核心区,随行人员活动范围限于东侧气象站。”

赵鸿志点头,转身走向通讯帐篷。双频段电台已在上一章布设完毕,此刻天线微微震颤,接收着来自后方联络站的确认回音。他调出备用频道,用摩尔斯码逐字复发电文,要求对方明确代表人数、装备清单及降落坐标。每发一组信号,他都停顿三秒,确保字符清晰无误。

等回复的间隙,他翻开随身工具包,取出一张未拆封的电路图。那是他早年在海外学习时留下的习惯——每当面临复杂协调任务,就下意识想找图纸。可如今手中无图可依,只有现实的线路与人心需要接通。

电报机终于再次响起。五名代表,两名翻译,一名医疗随员,无武装护卫。携带物资包括无线电收发器、记录本、国际红十字会认证文件。降落点定为北谷东侧干涸河床,需我方提前清理障碍并设立引导标志。

赵鸿志盯着“红十字会文件”几个字,沉默片刻。他低声对身旁技术员说:“他们要的不只是见证,是记录。”

王志远接过最终确认函,立即召集翻译组重新校对接待用语。条款中“缴械”“解除武装”等词必须精确传达,不得有任何模糊空间。他又命人准备饮水、急救包与简易座椅,虽知对方自带补给,但礼节不可废。

张猛是在警戒巡逻途中被叫回的。他刚从练兵场西侧收队,靴底还沾着新翻的土。听罢安排,他站在指挥所外,眉头拧成一线。

“咱们自己还没喘过气,倒要腾地方给洋人住?”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山林里养成的直劲,“战士们连帐篷都没睡踏实,现在又要让出气象站?”

赵鸿志没争辩,只将陈启铭签署的指令递过去。纸页上墨迹未干,落款时间是昨夜十一点整,下方压着一枚铅笔写的“准”字。

张猛盯着看了几秒,终于伸手接过。他知道,这不只是命令,更是某种转变的开始。

“我可以调人去布防,”他说,“但得定死规矩——他们不能靠近矿道,不能见俘虏,不能进指挥区。”

赵鸿志早有准备:“气象站距练兵场两公里,中间设单向通道,由你部把控出入口。我们只负责接待,安保归你。”

张猛点头,转身离去。走到门口,他又停下,回头问:“他们真会在乎我们怎么赢的?”

赵鸿志没抬头,手指正划过地图上的“国际观察”四个字。他没回答,只是将铅笔尖轻轻点在气象站位置,像是钉下一根看不见的界桩。

下午两点,气象站开始布置。

战士们拆下旧帐篷的帆布,拼接成一面长幡。旗杆是用两根断裂的炮架焊接而成,升旗时发出沉闷的金属摩擦声。国旗展开的瞬间,风正从北谷斜坡吹来,布面猎猎作响。

没有桌布,赵鸿志拿出一件从未穿过的白衬衫,铺在残破的木桌上。炭笔写下“接待点”三个字,下方用小字标注中英文。他本想写全称,可笔尖顿了顿,终究只落了这几个字——多余的话,此刻都不必说。

一名年轻战士蹲在门框边,翻出随身的日语课本。他撕下背面空白页,一笔一划抄写欢迎词。字迹歪斜,却极认真。写完后,他拿给赵鸿志看。

赵鸿志接过,看了许久。纸页上墨痕未干,像是一群刚刚学会站立的孩子,摇晃着向前走。他点点头,将纸贴在门框右侧,正好对着即将来临的路。

“等他们来了,得让他们看见——”他轻声说,“我们连字,都是自己学的。”

傍晚五点,引导标志全部设立完毕。三块石灰石板沿河床边缘排开,形成三角定位点。张猛亲自带队检查每一处哨位,确认视野无遮挡,通讯线路畅通。他在气象站外围设下两道检查线,任何接近者必须提前通报身份与目的。

赵鸿志最后一次测试电台。信号稳定,频段清晰。他将监听记录本锁进铁盒,交给值班员,叮嘱每半小时汇报一次空域动态。

王志远则带着翻译员做最后演练。接待流程被拆解为七个节点:飞机降落、代表下机、身份核验、引导入站、饮水休息、简要通报、返回安排。每个环节都有备用方案,每句话都经过三遍校对。

“他们可能会问起受降细节。”王志远说。

“只答程序,不谈过程。”翻译员重复。

“对。我们展示的是秩序,不是情绪。”

夜幕降临前,所有准备就绪。

赵鸿志站在气象站门口,望着逐渐暗沉的天际线。风从东面吹来,带着远处练兵场尚未散尽的尘土味。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电路图,终究没有拿出来。

张猛在检查完最后一处哨位后走来,站在他身旁。

“你说,他们会带相机吗?”

“会。”

“拍了怎么办?”

“让他们拍。”赵鸿志看着地平线,“但我们得让他们知道,镜头对准的,是一个能自己定规矩的人。”

张猛没再说话。他望着气象站门前那张贴在门框上的纸,风掀起一角,墨字在暮色中微微晃动。

赵鸿志转身走进屋内,拿起炭笔,在白衬衫铺成的桌面上补了一行小字:“中国接待点,一切依程序行事。”

他放下笔,抬手看了看表。指针指向七点十二分。

屋外,一名战士正将最后一只水壶挂上支架,金属钩与铁链相碰,发出清脆一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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