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biquge.xin

清晨六点,监听员推开指挥所的门,声音压得很低:“水壶被拿走了,只剩下一个。”

陈启铭站在沙盘前,手指正沿着北谷断崖外侧的等高线缓慢移动。他没有抬头,只问了一句:“多久?”

“凌晨五点三十七分,手伸出来,抓了就缩回去。没露脸。”

他点了点头,终于抬起眼,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三份图纸:田中绘制的原始结构图、投降士兵手绘的简图,以及赵鸿志用红笔标注过排水暗渠走向的修正版。三张纸并列钉在木板上,边缘已被反复翻阅磨出毛边。

“通知张猛、赵鸿志、王志远,十分钟后开会。”

沙盘中央,那枚旧怀表静静躺着,表盖朝上,时针停在六点整。底座下压着一张未署名的纸条,上面写着“东侧仓库有雷管,未拆除”。陈启铭将表轻轻推到沙盘边缘,用一块小石子固定位置,像是给某个看不见的时间节点做了标记。

七分钟后,三人陆续抵达。

张猛进门时靴子还沾着湿土,军装袖口撕了一道口子,显然是刚从练兵场回来。他站在沙盘西侧,双手撑在木框上,声音直接:“还等什么?他们连水都敢拿,说明没力气打下去了。就在矿道口受降,省事。”

赵鸿志没接话,而是俯身细看沙盘上的标记。他的手指停在东侧仓库的位置,又顺着一条虚线滑向地下排水渠的推测延伸段。“这里不对。”他说,“改建后的仓库占了原排水通道三分之二,如果他们把炸药藏在里面,引爆一次就能塌掉整段主通道。”

王志远站在两人之间,手里抱着一叠文件。“翻译已经准备好了,条款也校对过三遍。但如果我们进矿道,沟通受限,视线受阻,一旦有人突然发难,来不及反应。”

陈启铭看着沙盘,开口:“矿道不是受降地。那里是他们的巢,也是他们的坟。我们不能在坟里办仪式。”

他拿起铅笔,在沙盘北侧画了个圈。“北谷断崖外五百米,废弃练兵场。三面环山,正面开阔,适合布防。赵鸿志说的对,要防爆,也要防袭。”

张猛皱眉:“绕那么远,他们肯走?”

“他们会走。”陈启铭说,“他们现在最怕的不是死,是饿死、渴死、被同伴杀死。走一段路,反而能让他们看清自己已经输了。”

会议定下四条主线:受降地点设于练兵场;受降时间定为次日上午九时;投降方须按批次移交武器与伤员;全程由非军官士兵推选代表出面交涉。

“不许有军官露面。”陈启铭特别强调,“北原虽死,但他的命令可能还在。我们要的是瓦解,不是交接。”

任务分配随即下达。

张猛负责警戒布防。他带突击队先行清理练兵场,移除残存障碍物,架设三处观察哨,正面火力点预设两挺重机枪,射界覆盖整个交地区域。所有哨位必须在日落前完成伪装与通讯接驳。

赵鸿志主管技术保障。他启用备用短波电台,设置双频段轮值监听,确保矿道方向与外围联络不断线。同时调来两台便携式扩音器,用于仪式期间日语广播。他特别要求在练兵场东南角埋设一根接地铜线,防止雷雨干扰信号。

王志远统管流程执行。他重新梳理受降步骤,分为五个阶段:信号确认、代表出面、武器清点、伤员交接、正式宣告。每一步都配有标准话术与应急预案。他亲自培训唯一能用日语对话的翻译员,逐句演练“放下武器”“解除武装”“不得反抗”等关键指令。

“‘缴械’不能说成‘交还武器’。”王志远在通讯帐篷里反复纠正,“一个是被迫解除战斗能力,一个是礼节性归还。差一个字,性质就变了。”

翻译员额头冒汗,低头重念。

午后,练兵场开始动工。

张猛亲自带队,挥铁锹铲平坑洼,搬走倒塌的木桩。战士们动作整齐,但节奏明显压抑。有人搬着沙袋时故意摔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土;有人在挖掩体时停下抽烟,半天不动。

张猛没骂人,只是走到那人面前,接过铁锹,蹲下继续挖。其他人看见了,默默加快动作。

就在清理西侧土坡时,铁锹碰到了硬物。他弯腰扒开浮土,抽出半截断裂的日军军旗,布面焦黑,旗杆从中折断。他盯着看了两秒,没吭声,卷起来塞进衣袋。

赵鸿志下午三点抵达练兵场,带人架设电台天线。他在东南角挖坑埋铜线时,发现地下土质松软,明显有近期翻动痕迹。他蹲下用手抠了抠,掏出一小段腐烂的麻绳,末端还连着铁钩。

“有人挖过地道。”他对身边技术员说,“查一下排水渠出口方向,看有没有新土堆。”

技术员记下,立刻去查。

王志远则在指挥所反复推演流程。他在纸上画出练兵场平面图,标出警戒区、交涉区、收容区的位置,每区间隔五十米,均处于火力覆盖范围内。他又列出可能突发的七种情况:俘虏拒不出矿道、代表携带武器、内部发生枪击、炸药引爆、通讯中断、翻译误译、战士情绪失控。

每种情况都配了应对方案。

“一旦有人违规,立即中止仪式。”他在笔记末尾写道,“宁可推迟,不能失控。”

傍晚六点,所有筹备工作进入收尾阶段。

张猛确认三处观察哨全部上线,通讯畅通。他在交涉区边缘立起一块木牌,上面用中日双语写着“放下武器者,不予杀害”。木牌插进石缝,风吹得微微晃动。

赵鸿志测试完最后一遍电台,发现矿道方向信号依旧微弱,但稳定。他调出监听记录,凌晨两点十七分那段断续对话被完整保存:“……他们给了水……是真的……”他把录音带锁进铁盒,贴上标签,交给值班员。

王志远带着翻译员做最后一次模拟演练。

“我是投降代表,我们愿意交出所有武器。”翻译员站在石台前,声音发紧。

“你们必须按顺序走出矿道,双手抱头,不得携带任何物品。”王志远站在五米外,用日语回应。

“伤员怎么办?”

“伤员由我方医疗组接收,单独安置。”

“如果有人反抗?”

“反抗者将被就地控制,其余人继续投降程序。”

演练结束,王志远摇头:“你刚才停顿了两秒。战场上,两秒足够开一枪。”

翻译员低头:“我……怕说错。”

“怕是对的。”王志远说,“但更怕的是你以为对,其实错了。”

夜幕降临时,指挥所灯火通明。

陈启铭坐在桌前,翻开笔记本,写下最后一条守则:“仪式开始前,所有人员不得与俘虏发生任何形式的接触。包括眼神、手势、言语。”

他合上本子,起身走到沙盘前。

那枚怀表仍停在六点整的位置。他轻轻打开表盖,时针分针纹丝未动。他用指尖拨动表冠,齿轮发出轻微咬合声,时间向前走了一格。

九点四十四分。

他盯着沙盘上的练兵场标记,忽然问王志远:“如果他们要求见我,怎么办?”

王志远站在文件架旁,手里抱着刚打印好的条款文本。

“按预案,由您授权代表出面。”

“如果他们坚持?”

“那说明……他们还想谈条件。”

陈启铭沉默片刻,将表盖合上,发出一声轻响。

“不谈。”他说,“从现在起,只有程序,没有谈判。”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开启瀑布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