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biquge.xin

风从北谷断崖吹下来,带着铁锈和焦土的气息。张猛的通讯员蹲在窑洞口,把最后一具担架抬进洞内。俘虏的右腿被石块压断,裤管撕开,伤口已经发黑。军医蹲在他旁边,用剪刀剪开粘连的布料,没有麻药,那人咬着木棍,一声没吭。

陈启铭站在洞口,看了眼手表。十七点四十分。距离前线送回那张烧焦纸片,过去不到两小时。他走进窑洞,脚步很轻。五名俘虏靠墙坐着,双手被绑,眼神涣散。其中一人左袖内侧有布条被剪过的痕迹,边缘参差不齐。

“先处理伤员。”陈启铭对军医说,“能救的,一个不落。”

军医点头,转向腹部中弹的俘虏。那人呼吸微弱,瞳孔已经开始扩散。陈启铭蹲下,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递给通讯员:“念。”

通讯员清了清嗓子,用日语逐字读出《抗日军队优待俘虏条例》。声音在窑洞里回荡,俘虏们没有反应,只有那个左袖破损的人,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陈启铭盯着他:“你听懂了?”

那人没抬头,嘴唇干裂,喉咙滚动了一下。

“我们不杀俘虏。”陈启铭继续用日语说,“重伤的送医,轻伤的治疗,战争结束后遣返回国。”

“骗人。”角落里一个俘虏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天皇不会允许我们活着回去。”

“你们的指挥官已经逃了。”陈启铭站起身,走到那人面前,“留下你们断后,自己往东去了。你们连水都没有,还能打几天?”

没人回应。但那个左袖破损的俘虏,手指慢慢松开了布条边缘。

陈启铭转身走出窑洞。王志远等在外面,手里拿着刚整理的口供记录。

“只有一个人愿意说话。”王志远低声说,“他说要见你们的指挥官。”

陈启铭点头:“带他进来。”

十分钟后,那名俘虏被带到窑洞深处。他年纪不大,脸上沾着泥灰,但眼神不像其他几人那样死寂。陈启铭在他对面坐下,没戴帽子,军装领口解开一颗扣子。

“你叫什么名字?”

“田中。”俘虏声音很轻,“第三联队炊事班,上等兵。”

“你知道北原?”陈启铭从文件袋里抽出那张烧焦的纸片,放在地上,“这个人,是你们的队长?”

田中盯着纸片,喉结动了动:“是……北原少尉。他带人去了北谷矿道,说那里有存粮。”

“你们呢?为什么没去?”

“出口被炸塌了。我们被派来守隘口,掩护他们撤退。”田中低下头,“已经三天没喝水了。北原下令杀了最后两匹马,喝血……可也没用。”

陈启铭沉默片刻:“你愿意带我们找到矿道?”

田中猛地抬头:“你们会杀我?”

“不会。”陈启铭说,“但你得说实话。矿道还有多少人?武器?补给?”

田中嘴唇颤抖:“十二个。两挺轻机枪,子弹不多。粮食……早吃完了。他们靠吃树皮活命。”

“排水渠呢?”陈启铭问,“矿道有没有地下出口?比如旧的通风道或排水沟?”

田中愣住:“你……怎么知道?”

“回答问题。”

“有一条。但很窄,只能爬行。出口在断崖背面,被藤蔓盖着,外人找不到。”

陈启铭站起身,朝王志远使了个眼色。王志远立刻记录下所有信息。

回到指挥所,沙盘上的北谷矿道已被红笔圈出。陈启铭把田中的供词复述一遍,末了问:“可信吗?”

王志远翻看记录:“他说的细节和地形图吻合。比如矿道入口的塌方角度,还有那条排水渠的走向。但……他是炊事兵,未必进过核心区域。”

“所以不能全信。”陈启铭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断崖背面,“但‘没水’‘杀马’这些,和前线俘虏临终说的话一致。说明他们确实陷入绝境。”

他转身:“通知赵鸿志,立刻来一趟。”

半小时后,赵鸿志背着工具包走进指挥所。他没脱外套,直接走到沙盘前,盯着矿道模型看了两分钟。

“日军喜欢在地下工事里设双重通道。”他说,“主道用于运输,暗渠用于逃生或通风。排水渠不会只通一处。”

陈启铭点头:“你的意思是,可能不止一个出口?”

“有可能。”赵鸿志拿出笔记本,翻到一页草图,“我在拆解烟雾弹时,发现他们的发烟装置和通风系统共用一套管道设计。如果矿道是旧矿区改造的,很可能保留原有风道网络。”

他用铅笔在地图上标出三个可能的延伸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尤其是西侧坡面,土层松软,适合挖掘隐蔽通道。”

陈启铭盯着标记点:“你是说,他们可能从别的地方溜出去?”

“或者……”赵鸿志顿了顿,“他们根本没打算逃。如果北原知道走不通,可能会选择死守,等补给——或者等命令。”

“命令?”陈启铭皱眉。

“纸片上的‘北原计划’。”赵鸿志说,“我们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陈启铭沉默片刻,下令:“立刻组织侦察班,今晚潜入矿道外围。目标:确认俘虏供词真实性,查明暗渠位置,不许交火。”

命令下达后,他回到桌前,打开俘虏档案。田中的左袖照片被夹在文件里。他用镊子轻轻掀起边缘,发现布条下有一行极细的刺青:第14工兵联队。

不是炊事兵。

是工兵。

陈启铭合上档案,走到窑洞时天已全黑。田中靠在墙边,正在喝水。看到陈启铭进来,他放下碗,低头不语。

“你不是炊事兵。”陈启铭坐下,“你是工兵,负责工事维护。所以你知道排水渠的结构。”

田中身体一僵。

“你不说实话,我们会派侦察兵进去。”陈启铭声音平静,“但他们一旦触发陷阱,死的不只是他们。你们在矿道里的人,也会被断后路。你救不了他们。”

田中抬起头,眼里有光闪动:“你们……真的不会杀他们?”

“我以指挥官的身份保证。”陈启铭说,“放下武器,全员活命。但必须在今晚决定。明天,我们就会进攻。”

田中盯着地面,许久,低声说:“排水渠不止一条。主渠通到断崖背面,但还有一条支渠,通向山腹的旧蓄水池。那里有铁门,从内部锁死。北原把最后的弹药和伤员都藏在那里。”

“入口在哪?”

“在矿道尽头左侧,一块活动石板下。掀开后要爬十五米,才能到蓄水池。”

陈启铭记下位置,问:“北原本人在哪?”

“在蓄水池。他下令,只要外面有动静,就引爆炸药,和所有人同归于尽。”

“炸药在哪?”

“支撑柱上。三处,都连着雷管。”

陈启铭站起身:“你愿意写一份地图吗?标出所有通道和炸药位置。”

田中犹豫片刻,点头。

通讯员拿来纸笔,田中颤抖着手,画出矿道结构。他在蓄水池位置画了个叉,又在三条支撑柱上标出红点。

“炸药是TNT,但引信老化。”他低声说,“如果……如果你们能切断线路,他们就无法引爆。”

陈启铭收起图纸,看向王志远:“立刻送前线侦察组。加派一名工兵,带剪线钳和绝缘胶布。”

王志远接过图,快步离开。

窑洞内只剩陈启铭和田中。火盆里的炭火噼啪响了一声。

“你为什么不逃?”陈启铭问。

田中苦笑:“逃?往哪逃?天皇说,战死是荣誉。可我已经……不想死了。”

陈启铭没再说话。他走出窑洞,夜风扑面。通讯兵跑来报告:侦察班已出发,预计两小时后抵达矿道外围。

他站在指挥所外,望着北谷方向。那里一片漆黑,连星光都被云层遮住。

赵鸿志追出来,手里拿着一份刚整理的报告:“我比对了缴获的工程图纸,发现‘北原计划’可能不是作战行动,而是某种技术转移——他们要把重要设备或资料,从前线转移到后方。”

“什么设备?”

“不清楚。但图纸上有个代号‘风速九型’,和喷气推进器有关。如果北原带着这个,他不会轻易自杀。”

陈启铭眼神一凝:“他是想拖时间,等接应?”

“有可能。”赵鸿志说,“但以现在的补给状况,他们撑不过明天中午。”

陈启铭抬起手,对通讯兵下令:“通知侦察班,一旦确认‘风速九型’存在,立即上报。不惜代价,不能让它被销毁。”

通讯兵记录完毕,转身跑向电台。

陈启铭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衣袋。那封日军少佐的家书还在里面。他没拿出来,但知道,很快就会用上。

窑洞里,田中慢慢解开左袖的布条。刺青在火光下清晰可见。他盯着那行字,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风从北谷断崖吹进来,掀动了桌上的图纸一角。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开启瀑布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