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北谷断崖吹进来,掀动了桌上的图纸一角。陈启铭站在指挥所外,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衣袋。那封日军少佐的家书还在里面。他没拿出来,但知道,很快就会用上。
两小时后,侦察班的信号灯在远处山脊闪了三下——矿道外围已抵达,未发现伏兵。陈启铭立即召集王志远与张猛,摊开沙盘。田中绘制的通道结构图被压在石块下,红笔圈出的三处炸药位置清晰可见。
“排水渠出口有动静。”张猛低声道,“不是枪声,是人声。有人往外抬东西。”
“什么东西?”
“看不清。但动作不像战斗准备。他们……把一具担架放在出口石台上,然后退回去。”
陈启铭盯着沙盘,片刻后下令:“暂停进攻。设观察哨,只看,不开火。”
张猛带人出发时,天还未亮。一行五人沿断崖背坡攀行,避开主道碎石区,贴着岩壁潜行。黎明前的黑暗最浓,呼吸声都压得极低。他们在排水渠出口上方十米处找到一处凹陷岩穴,架起望远镜。
起初什么也没有。矿道口黑黢黢的,像被炭火熏过的洞口。直到五点十七分,一道微弱白布从洞内伸出,绑在断裂的铁管上,随风轻晃。布条不长,边缘烧焦,显然临时撕下。
“白旗。”侦察兵低声说。
张猛没回应。他盯着洞口两侧,确认没有枪口反光。过了几分钟,三名日军士兵抬着一名伤员走出,脚步踉跄。他们将担架放在石台后,其中一人将步枪插进岩缝,枪托朝下,枪口斜指向天。另一人蹲下,脱下军靴,放在伤员脚边。
“不是诈降。”张猛说,“这是放弃抵抗。”
可就在这时,洞内传来两声枪响。紧接着是喊叫,混乱的脚步声。岩穴中的战士立刻压低身体。张猛举起手,示意静默。
望远镜里,一名日军士兵冲出洞口,手里举着手枪,对准那三名放下武器的同伴。他吼了几句,声音嘶哑。其中一名放下枪的士兵转身就跑,被他一枪打中腿部,扑倒在地。另两人立刻扑上去夺枪,三人滚作一团。洞内又冲出几人,将持枪者拖回黑暗中。
“自己人打起来了。”侦察兵喃喃。
张猛迅速记下时间与位置,命通讯员向指挥部发信号:矿道内部出现分裂,部分士兵试图投降,遭武力压制。
陈启铭收到信号时,正站在电台旁。他让通讯兵切换到备用频段,将《优待俘虏条例》的日语录音调出,连续播放。喇叭声在山谷间回荡,起初微弱,随后风向转正,声音清晰传入矿道方向。
三分钟后,白布再次出现,这次更大,完整展开,悬挂在铁管顶端。洞口无人进出,但石台上多了一只空水壶,倒扣着,壶底朝天——这是日军内部约定的“无水、无粮、请求谈判”暗号。
陈启铭转身对王志远说:“准备谈判预案。列出他们可能提出的所有条件,我们能答应的,划红线。”
王志远翻开笔记本:“他们最可能要求遣返,其次是伤员救治。但北原如果还在指挥,不会接受活命条件。”
“那就不是谈判。”陈启铭说,“是瓦解。”
他从衣袋里取出那封家书,信纸边缘已有些磨损。他轻轻抚平,递给通讯员:“复印一份,绑在无人机上,投放到矿道口空地。附一张纸条,写——‘你们的家人也在等你们回家。’”
通讯员领命而去。陈启铭走到地图前,用红笔圈出排水渠出口与西侧坡面的三个可能通道点。他没下令进攻,也没撤回观察哨。他知道,此刻矿道内的每一分钟,都是意志的消耗战。
半小时后,无人机模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坠落在矿道口十米外的碎石堆上。残骸翻滚几圈,停住。白布被迅速收起,洞内一阵骚动。几分钟后,一名年轻士兵跑出,捡起无人机残骸,带回洞中。
张猛在岩穴中看得清楚。那士兵回到洞口时,手里攥着那封家书的复印件。他蹲在石台边,低头看着信纸,手指一遍遍摩挲着边缘。他的肩膀微微颤抖,像在压抑什么。
“有人动摇了。”张猛低声说。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岩缝深处有一团黑褐色的东西。伸手一掏,是半截烧焦的纸片,边缘卷曲,上面有半个印章印迹,还有一行字:“……全员玉碎……不得……”
“玉碎令。”张猛脸色一沉,“他们本来要死战到底。”
王志远接到报告后,立刻比对田中供词。那名持枪阻止投降的士兵,极可能是北原亲信,仍在执行最后命令。而其他士兵,已不愿赴死。
陈启铭听完汇报,下令:“继续保持广播,每十五分钟一次。炮兵调整射界,覆盖矿道主口与西侧坡面。一旦发现集体突围或引爆炸药迹象,立即压制。”
他没提进攻,也没提受降。他知道,真正的转折不在枪炮,而在人心。
天光渐亮,风势转弱。矿道口的白布一直挂着,无人收起。石台上的空水壶被拿走,换上了一块染血的绷带——这是求医信号。
陈启铭让军医准备急救包,装入防水袋,命人绑在第二架无人机上。这次,纸条写的是:“伤员可获救治。放下武器,停止抵抗。”
无人机升空时,张猛在岩穴中忽然发现,排水渠出口附近的碎石堆有新翻动的痕迹。他仔细查看,发现岩壁下方有一道极窄的缝隙,原本被藤蔓遮盖,现在藤蔓断裂,露出半尺宽的洞口。
“有人爬出来过。”他低声说。
他命一名侦察兵绕到侧翼,查看足迹。不多时,回信:三道拖行痕迹,通向东南方向密林,中途消失。
“逃兵。”张猛皱眉,“至少三个。”
这意味着矿道内部已失控。命令无法统一执行,部分人选择逃亡,部分人试图投降,还有人坚持死战。
陈启铭得知后,沉默片刻,下令:“封锁东南林区,设卡盘查。但不要开枪,抓到逃兵,先问话,再收押。”
他回到电台旁,亲自监听矿道方向的动静。八点二十三分,日语广播再次响起。这一次,洞内没有枪声。白布依旧悬挂,但石台上多了一支手枪,枪口朝下,放在绷带旁边。
“这是放下武器。”王志远说,“他们开始交出装备了。”
陈启铭点头,但仍未下令接触。他知道,真正的指挥权还在谁手里,尚未明确。
九点整,矿道口走出一人。他双手举过头顶,军服破损,脸上有血迹。他踉跄几步,跪在石台上,用日语喊了一句什么。
张猛通过望远镜看清了他的脸:“是田中说的那个工兵,左袖有刺青的。”
通讯兵立刻将喊话内容翻译过来:“北原少尉在蓄水池引爆了雷管!但炸药没响!我们……我们愿意投降!请求救治伤员!”
陈启铭猛地站起身。
“炸药没响?”王志远惊讶,“是引信失效?”
“是田中说的——引信老化。”陈启铭快步走到地图前,“他们试爆了,但没成功。这意味着北原失去了最后威慑力。”
他立刻下令:“通知张猛,带医疗组抵近石台,接收伤员。只带一名翻译,不带重武器。其余部队保持警戒,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张猛接到命令时,正从岩穴中爬出。他摘下大刀,只留手枪,带着两名卫生员和一名懂日语的战士,沿断崖小道下行。十分钟后,他们出现在矿道口三百米外的开阔地。
那名工兵仍跪在石台上,看到他们接近,用力挥手。身后洞内,陆续有士兵走出,双手抱头,动作迟缓。有人背着伤员,有人扶着同伴,队伍拉得很长。
张猛停在五十米外,举起右手,示意停止前进。他让翻译用日语喊话:“放下所有武器,集中放在石台左侧。伤员放在右侧,我们立即救治。”
工兵回头喊了几句,洞内走出的士兵开始交出武器。步枪、手枪、刺刀,一件件堆在石台左侧。两名卫生员上前检查伤员,发现其中一人腹部重伤,呼吸微弱。
就在此时,矿道深处传来一声怒吼。紧接着是枪声,短促而密集。走出队伍瞬间混乱,有人扑倒,有人往回跑。张猛立刻下令全体卧倒,警戒组迅速展开散兵线。
枪声只响了三秒,便戛然而止。洞口恢复死寂。
一名年轻士兵跌跌撞撞跑出,怀里抱着一台小型发报机。他扑到石台边,用尽力气将发报机推下石台,朝着张猛的方向喊了一句。
翻译听清了,脸色骤变:“他说……北原死了!他开枪打死了自己!其他人……要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