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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鸿志将最后一发火箭筒的尾管拧进支架时,手指在金属边缘划出一道血口。他没包扎,只是把血抹在裤腿上,抬头看向陈启铭。陈启铭正蹲在战壕拐角,从胸前口袋掏出那张烧焦的图纸,边缘碳化得几乎一碰就碎。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

半小时后,李叔踩着泥泞进了情报站。油灯昏黄,他把一叠监听记录放在桌上,纸页上密密麻麻全是译文。陈启铭翻到第三页,停住了。一段话被红笔圈出:“我们不是在打仗,是在送葬。指挥官连战术都不懂,只会让我们往前冲。”

“这是谁说的?”陈启铭问。

“一个下士,”李叔低声,“在换岗间隙用步话机传给同乡。信号弱,录得断断续续。但类似的话,这两天出现了七次。”

陈启铭把图纸推过去。李叔看了一眼,眉头皱紧。

“他们也在搞这种武器?”他问。

“仿的,”赵鸿志接过话,“结构照搬,但点火装置设计错了。他们没打穿我们的坦克,不是我们防得住,是他们的炮打不响。”

“那就是技术没跟上,还得靠人命填。”陈启铭把图纸折好,塞回口袋,“可人不是机器,填多了,心就凉了。”

他站起身,走出战壕。天刚亮,硝烟未散,阵地上堆着尸体,我方的,日军的,混在一起。卫生员正拖走一名伤员,那人右腿齐根断了,裤管被血浸透,却还在低声哼一段小调。陈启铭蹲下,从死者手里抽出那封被血泡发的家书,纸面已经发黑,字迹模糊,只看得清“娘”和“秋收”两个词。

他把信折好,放进自己内袋。

回到掩体,他叫来了李叔和赵鸿志。张猛被强行按在担架上,左臂重新包扎过,纱布外渗着暗红。他听见动静,挣扎着要坐起来,被两名战士死死按住。

“你们又要搞什么?”他嗓音沙哑。

“不是搞,是反制。”陈启铭把监听记录递过去,“日军基层已经在骂指挥官了。他们不怕死,但他们恨无谓送死。”

张猛冷笑:“那又怎样?他们照样冲上来了。”

“可他们开始怀疑了。”陈启铭指着记录上那句“天皇不会知道我们是怎么死的”,“这不是战斗意志,是绝望。我们得让这股绝望长出来。”

“你想搞心理战?”赵鸿志皱眉,“现在?弹药都快见底了,哪来的纸印传单?”

“用缴获的。”陈启铭说,“日军后勤站前天被炸,我们捡了两箱印刷纸,还有半桶油墨。够印五百张。”

“喇叭呢?谁喊话?”

“我认识几个懂日语的俘虏,”李叔说,“他们愿意配合,只要不送回战俘营。”

陈启铭点头:“三线并行。第一,连夜印传单,内容就用这句——‘天皇不会知道你们是怎么死的’。第二,组织喊话队,夜间用喇叭放录音。第三,把传单塞进阵亡日军的口袋,让风和雨带进去。”

张猛猛地一拳砸在担架上:“你们疯了?现在该乘胜追击!他们坦克瘫了,指挥乱了,正是反冲锋的时候!”

“我们没弹药反冲锋。”陈启铭盯着他,“火箭筒打光了,迫击炮只剩六发,机枪子弹撑不过两轮冲锋。你让我拿什么打?拿人填?”

张猛咬牙:“那也不能干等!”

“不是等。”陈启铭声音沉下来,“是换一种打法。他们靠命令压人往前冲,我们就让命令失灵。当士兵不再信长官,枪就举不起来。”

赵鸿志沉默片刻,忽然起身走向工棚。他翻出一叠废纸,又从工具箱里掏出一块锌版,用刻刀一点点削出文字轮廓。李叔凑过去看,上面刻的是:“仙台的风,还吹在你家院前吗?母亲等得太久。”

“这是……”李叔问。

“一张照片背面写的。”赵鸿志头也不抬,“昨夜清理尸体时,在一个日军士兵贴身口袋里找到的。全家福,孩子还小。”

陈启铭走过去,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就用这个。”他说,“印在传单角落。不提战争,不提投降,只提家。”

深夜,印刷机在地下工棚嗡嗡运转。赵鸿志亲自调油墨浓度,防止晕染。第一批传单出来时,纸面微潮,字迹清晰。李叔带人一张张检查,剔除模糊的,叠整齐装进帆布袋。

与此同时,两名侦察兵背着扩音喇叭,从战壕侧翼爬出。他们绕过雷区,贴着弹坑边缘匍匐前进,用雨布遮住设备,埋在距日军阵地不到两百米的一处塌墙下。接线完成后,他们原路退回,浑身泥浆,手指冻得发紫。

凌晨三点,风向转南。

陈启铭站在指挥所门口,对着电台按下开关。信号灯亮起,他低声说:“启动。”

工棚内,赵鸿志按下录音机按钮。磁带转动,日语录音缓缓流出:“你们的指挥官在后方喝酒,而你们在送死。放下枪,活下去,不丢人。”声音低沉,语速平缓,没有煽动,只有陈述。

喇叭在敌前响起的瞬间,日军阵地一片死寂。探照灯立刻扫向声源,光柱在废墟间来回切割,却找不到设备位置。几名哨兵举枪警戒,另一人低头看了看脚边的传单——风把它吹到了战壕入口,边缘沾了泥水。

他弯腰捡起。

纸面印着“仙台”两个字。

他没上交,而是把传单折成小块,塞进了内衣口袋。

同一时间,数十张传单被绑上小石块,从我方战壕抛出。风不大,但足够让它们飘过无人区,落在日军铁丝网和沙袋之间。有的被雨水打湿,粘在地上;有的卡在炮弹坑边缘,随风轻轻翻动。

陈启铭站在高处,用望远镜观察。他看见一名日军士兵蹲下,捡起一张传单,看了两眼,随手扔进火堆。火苗窜起,纸页卷曲、焦黑,最后化成灰烬。

可就在这时,另一名士兵从火堆旁走过,弯腰从灰里抽出半张未燃尽的纸。他盯着上面的“仙台”二字,站了很久,才慢慢把它塞进裤袋。

陈启铭放下望远镜。

“有效。”他说。

赵鸿志靠在墙边,手里还拿着刻好的锌版。他忽然问:“你说,他们真的会看懂吗?”

“不一定懂话,”陈启铭说,“但懂那种感觉。被遗忘的感觉。”

李叔走过来,低声说:“监听组刚截到一段通话。一个士兵问班长,‘如果我不冲,会被自己人打死,还是被敌人打死?’班长没回答。”

陈启铭点头:“明天再加一段录音。就说:‘你不是第一个想活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赵鸿志把锌版放进工具箱,盖上盖子。箱角有一道裂痕,是前天炮击时砸的。他用手掌压了压,没盖严实,缝隙里露出半张未用完的印刷纸,上面“母亲等太久”几个字清晰可见。

陈启铭转身走向战壕,脚步踩在湿泥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从内袋掏出那封被血浸透的家书,看了看,又塞回去。

风从北面吹来,带着硝烟和雨水的气息。一张传单被卷起,贴在日军战壕的木桩上,微微颤动。

一名哨兵走过去,伸手将它撕下,攥成一团,扔向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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