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靴的战士提着旧靴走向工具房,靴底划痕在灯下泛着冷光。张猛站在指挥点帐篷门口,目光追着那道光,直到身影消失在拐角。他转身进屋,从抽屉取出那块“昭和十二年制”铁片,又摸出铅笔,在笔记本上画下划痕轮廓。线条刚落笔,他便起身,径直走向工兵班驻地。
工兵班长正在清点雷管,抬头见张猛进来,立刻站起。张猛没说话,将铅笔画递过去,又从衣袋掏出一小段铁丝。班长接过后比对片刻,眉头皱紧:“这豁口……和北坡埋的铁丝网边缘完全一样。”张猛点头,把铁丝收回衣袋,低声道:“那双靴子,你拿去拓个泥模,别声张。”
班长应声去办。张猛走出工棚,沿着营地外围缓步前行。他经过通讯班帐篷时,脚步微顿,目光扫过门口几双军靴。多数鞋底沾着泥,唯有一双偏干净,前掌处有轻微磨损。他记下位置,继续前行,直到防炮洞入口。昨夜刚覆上的浮土未动,青石压得结实。他蹲下,手指摸了摸洞口左侧的草根,土层松动过,但已被重新压实。
回到指挥点,陈启铭正伏案查看工事图。张猛站在桌边,等他抬头,才将铁片与铅笔画一同放在桌上。“北坡的铁丝网,有人碰过。”他说,“昨夜换靴的战士,鞋底划痕和铁丝断口对得上。他没进过施工区,可那铁丝是今早才埋的。”
陈启铭抬眼,手指轻敲桌面:“你怀疑有人混进来了?”
“不止一个痕迹。”张猛声音压低,“粮仓西侧挖出的电线,缝线是‘人’字交叉。铁片是昭和十二年的。现在又有人踩了新埋的雷区边缘,鞋底留下铁丝刮痕。这不是巧合。”
陈启铭沉默片刻,起身走到门帘边,确认无人靠近后,才低声问:“排查名单呢?”
“我调了近三日进出防炮洞的登记簿。”张猛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有个‘后勤补给员’,名字是王德发,签字在这里。可他的指纹记录没有,签字笔迹和巡逻日志里一处涂改的字,出锋角度一样。”
陈启铭盯着那两个签名看了几秒,随即叫来通讯员,下令:“通知所有非战斗人员,明早八点前到临时仓库集合,清点战备物资,统一核对身份。”
张猛离开指挥点后,陈启铭立刻召来李叔。两人在灯下密谈不到十分钟,李叔便悄然离去。一小时后,通讯班传出消息:明日六点将启用备用指挥洞。这条指令并未写入正式命令,而是由一名传令兵口头传达,且只在通讯班外围提起。
当晚九点,李叔回到指挥点,对陈启铭点头:“有反应。”他低声描述,那名戴胶框眼镜的文书兵在听到“备用指挥洞”时,左手迅速擦过袖口内侧,动作极短,但重复了三次。
“袖口有问题。”陈启铭说。
“得抓活的。”李叔提醒,“这种人,随身可能带毒囊或微型发烟器,一察觉就毁证。”
两人商定,由张猛带队在防炮洞入口设伏,假装修理通风管,实则布控监听与抓捕。陈启铭则亲自安排李叔假扮传令兵,携带一封伪造的日军密令译文,接近目标。
次日凌晨四点,天未亮。张猛带四名精锐战士潜入防炮洞外侧,伪装成夜间巡检。他们将监听线接入通风口,耳机中很快传来细微的电流声。张猛示意三人散开,自己蹲在洞口石后,手按枪柄。
五点二十七分,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戴眼镜的士兵提着工具箱走来,肩上挎着帆布包。他走到洞口,正欲弯腰查看通风管,李叔从侧方出现,低声用日语说:“代号‘樱花’,撤离延迟,风向未明。”
那人身体猛然一僵,瞳孔收缩,转身就往北坡林地跑。张猛一声哨响,埋伏战士扑出,两秒内将其按倒在地。那人挣扎中咬向左肩,张猛眼疾手快,一记肘击砸在其颈侧,对方昏死过去。
搜身时,战士从其鞋垫下摸出半张烧焦的纸片,边缘碳化严重,但中间残留几字:“……气…施放……风向西南”。张猛接过纸片,凑近油灯,又翻看那人衣领内侧,发现一道极细的刺青,形似樱花,被墨水涂盖过。
人被押入禁闭室。李叔戴上手套,从衣袋取出那块“昭和十二年制”铁片,放在桌上。他盯着昏睡中的俘虏,忽然开口:“你在关东军工兵营时,把名字刻在第三弹药库的箱底,‘田中一郎’,对吧?樱组第七行动组,代号‘夜枭’。”
俘虏眼皮微颤,呼吸变重。
李叔继续道:“你们组六个人,三个死在热河,两个被苏联人抓走。你是唯一活着的。可你在名单上,早就‘阵亡’了。”
俘虏缓缓睁眼,目光从铁片移到李叔脸上,嘴唇动了动。
“你们要的不是指挥所位置。”李叔声音冷峻,“你们在等风向。西南风一起,毒气就能飘进战壕。”
俘虏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随即剧烈咳嗽。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牙根:“咬下去,三秒。”
“你不会。”李叔说,“你活到现在,不是为了死在土屋里。”
俘虏闭上眼,良久,才开口,声音沙哑:“任务……是确认指挥系统转移。新洞……坐标已发。”
“怎么发的?”
“袖口……微型发报器,每小时自动触发一次。”
张猛立刻冲出禁闭室,直奔通讯班。十分钟后,他带回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片,嵌在胶框眼镜内侧,连接细如发丝的导线。赵鸿志若在,能立刻认出这是新型无线脉冲装置,但此刻无人提及技术细节。
李叔继续审问:“‘非常规打击’是什么?”
俘虏喘息着,眼神涣散:“是……风决定的。西南风,施放。北风……死更多。”
“什么意思?”
“毒剂……遇冷更沉,贴地爬行。北风一起,整片战区……吸进去就倒。”
陈启铭站在桌边,手指缓缓收紧。他看向张猛:“北坡雷区,是谁负责埋的?”
“第三班,昨夜两点完工。”张猛答。
“立刻换岗,所有接触过雷区布设的人员,暂时隔离。”
李叔低头,将俘虏供词记下,最后一行写到“风若转北”时,笔尖一顿。他抬头,见陈启铭正盯着地图上的气象标记——明日凌晨,气压带将有微弱北移迹象。
禁闭室里,俘虏突然抬起手,指向门缝外的夜空。他嘴唇开合,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们……来不及了。”
张猛上前一步,抓住他衣领:“什么来不及?”
俘虏嘴角渗出血丝,眼神却忽然清明:“樱花……不是代号。是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