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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皮断裂的声音在工坊门口回荡,余音未散。赵鸿志蹲下身,指尖触到那块被踩裂的金属边缘,断口参差,泛着暗灰的锈色。他没抬头,只将碎片翻了个面,指腹顺着裂纹滑过,像是在读一段无声的警告。

“基座刚性不足。”他低声说,声音不高,却让身后两名正在擦拭工具的技术员停了手。

他站起身,走向工坊深处那张堆满图纸的木桌。桌上摊着一张被反复描画的马克沁改装图,右下角还留着昨夜试射后的弹道记录。他拿起铅笔,在仰角标注旁写下“78°”,又在旁边添上“12min”。

一名技术员端着水壶走近,犹豫道:“赵工,张队长刚才……好像急着走。”

“他有任务。”赵鸿铭没回头,“我们也有。”

他翻开夹在图纸下的日军飞行日志——那本从上月缴获的文件中筛选出的记录本。纸页泛黄,字迹潦草,但日期与时间标注清晰。他逐行扫过,手指在三组数据上停住:攻击时间间隔、飞行高度、俯冲起始点。

“低空,1100到1300米之间,第二次比第一次快十二分钟。”他合上本子,抬头看向窗外北坡的防空阵地,“他们在试探我们的反应速度。”

技术员凑近:“是不是该加射速?”

“射速不是问题。”赵鸿志摇头,“是节奏。他们知道我们只有一次开火机会,所以第二次来得更快,高度更低,路线更短。我们得比他们快半拍。”

他抓起铁皮碎片,走到机枪架前。四挺改装马克沁并排固定在黄土夯成的基座上,支架由粗钢条焊接而成。他蹲下,用手摇动底座,轻微晃动传来,泥屑簌簌落下。

“土基吸震,但不稳。射击时反冲会让支架微移,再瞄准就得重新校正。”他站直,“加阻尼。用缴获的摩托车减震弹簧,拆开重组,装在底座四角。”

技术员皱眉:“可那弹簧已经老化,撑不了几次高强度震动。”

“那就让它只撑一次。”赵鸿志语气平静,“我们不需要它撑十次,只需要它在关键那一轮里不偏。”

他转身取来纸笔,迅速画出连接结构图,标注受力点与缓冲区间。画完,他将图纸递给另一名学徒:“照这个焊。注意焊缝位置,应力集中点不能有气孔。”

学徒接过图纸,刚要走,赵鸿志又叫住他:“慢。先做模拟测试。”

测试场设在阵地后方一片开阔地,三面垒着沙袋墙,中央架起一根竹竿,顶端绑着一块灰布风筝,由战士在远处用麻绳牵引,模拟敌机飞行轨迹。风从北面吹来,起初平稳,风筝缓缓移动。第一轮试射开始,双踏板控制系统刚启用,射手踩下低速追踪档,枪口平稳跟随。

两发曳光弹划过,偏离目标。

赵鸿志站在侧后,盯着弹道落点。他蹲下,抓起一把土撒向空中。尘粒被风卷起,向右偏斜。

“风向变了。”他说。

技术员抬头看天,云层压得更低,风势已由北转西,形成侧向扰流。他赶紧调整射击参数,但第二次试射时,风突然加大,风筝剧烈晃动,射手手一抖,第三发子弹险些打偏方向。

“停!”赵鸿志挥手。

他快步走到射击位旁,盯着枪架底座。连续射击后,泥土已出现细微裂纹,支架连接处有轻微错位。

“光改结构不够。”他转身对众人说,“风偏、土松、射手反应滞后——三个变量叠加,命中率不可能稳定。”

他下令在射击位左侧加砌一道帆布挡风墙,用木桩固定,再将枪位整体左移五度。同时,他重新分配操作职责:一人专职追踪目标,双眼紧盯风筝动向;另一人只负责击发,根据指令踩下双踏板中的高速点射档。

第三次测试开始。

风筝再次升空,牵引绳绷紧。风依旧不小,但挡墙有效削弱了侧向干扰。追踪手缓慢调整枪口,声音平稳:“跟上了。”

击发手手指悬在踏板上方。

“三、二、一——压!”

两发连射,曳光弹直扑目标,第二发击中风筝尾翼,布面撕裂,灰布翻卷着坠地。

周围响起低低的喝彩。

赵鸿志没笑。他走过去检查枪管,拆开水冷套,内壁附着厚厚一层水垢,部分区域已发黑。

“再打两轮就得卡壳。”他合上盖子,“冷却系统必须每天清理,战时也得坚持。”

他转向一旁待命的防空班战士:“你们听好。这枪现在有两个档位——低速稳跟,高速点射。仰角固定在七十八度,不能乱调。风向一变,立刻报告,我们重新校位。每打完一轮,必须检查基座裂缝、水冷状态、弹链供弹是否顺畅。”

战士们点头,有人小声重复:“七十八度,不能乱调。”

“光背没用。”赵鸿志说,“得练成条件反射。”

他亲自上阵,连续模拟五次不同高度与速度的目标。第一次是高空缓行,他用低速档平稳追踪,三发连射,全部命中。第二次是俯冲模拟,风筝突然加速下坠,他瞬间切换高速档,提前量测算精准,一发击中中心。

战士们看得屏息。

第五次结束,他走下射击位,额头微汗。班长王德海走上前,声音有些紧:“赵工,我们……能学会吗?”

“能。”赵鸿志从工具箱取出一把调节扳手,递给对方,“但得靠练。夜里也要巡检,尤其是土潮的时候,金属容易锈死,调节螺栓一卡,仰角就调不了。”

王德海接过扳手,握得极紧。

培训从午后持续到黄昏。赵鸿志不再用术语,改用最直白的说法:“飞机飞得高,你慢慢跟,像牵牛走路;它一头扎下来,你就猛踩快档,打它前头。”

他又编了口诀,让战士们反复背诵:“一调角,二稳架,三看风向再踩踏;高飞慢,低冲快,七十八度不偏差。”

战士们起初生硬,动作僵硬,几次误踩踏板。但五轮模拟下来,已有三人能稳定命中。李根是其中之一,但他在最后一次操作时手微微发颤,差点提前击发。

赵鸿志走过去,手搭在他肩上:“你不是怕开枪,是怕打不中。”

李根没抬头,指节发白。

“打不中没关系。”赵鸿志声音低了些,“只要枪响了,敌人就知道——我们能打下来。这就够了。”

最后一轮训练结束,天边只剩一线残光。赵鸿志站在阵地边缘,望着北坡上那几挺改装机枪。枪口朝天,冷却管冒着淡淡白气,基座周围的泥土已被压实,新焊的阻尼支架泛着冷铁光泽。

王德海走来,低声报告:“所有射手完成五轮达标测试,口诀全员背熟,巡检流程已分配到人。”

赵鸿志点头,正要说话,忽然抬手示意。

远处山脊线上,一点黑影掠过天际。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那架敌机没有俯冲,也没有投弹,只是低空掠过,机身在暮色中划出一道灰线,随即转向,消失在西面山谷。

没人开火。

但所有射手的手,已悄然落在双踏板控制杆上,指节绷紧,呼吸放轻。

赵鸿志站在原地,目光未移。他缓缓抬起右手,食指在空中划出一个微小的弧线,像是在测算提前量。

风从西侧吹来,带着湿土与铁锈的气息。

枪管余温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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