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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亮,营地北坡的湿泥还沾在张猛的靴底。他一脚踩进操场边缘的黄土里,弯腰将望远镜交给陈启铭,顺手抹去枪套上的泥点。陈启铭接过镜筒,只看了他一眼,便低头翻开任务表,在“张猛”旁的“晨检”栏轻轻画了个勾。

张猛没再说话,转身走向营地中央的空地。他从肩带上抽出那把日军军刀,刀鞘“熊本”二字朝上,深深插进土中。十步开外,一群战士正列队待命,目光纷纷落在那把刀上。

“听好了。”张猛站定,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晨风,“我要挑五个人,走鹰嘴坡,炸补给线。活儿不光是放炸药,是钻进敌人眼皮底下,闭嘴、藏身、动手、活着回来。谁觉得自己行,往前一步。”

没人动。

张猛扫视一圈,目光落在几个老兵脸上。有人低头搓手,有人避开视线。他知道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正规军讲编制、讲命令、讲程序,而他一个外来的、带刀的、出身不明的指挥员,凭什么挑人?

“我不管你是几连几排。”他抬手拍了下刀柄,“也不看军衔。只看三样:能趴着爬三百米不喘气,能蒙眼拆枪装弹,能在枪口前不动眼皮。现在开始考。”

他抬脚踹倒一根木桩,横摆在地,又从腰间抽出一截铁丝网,钉在两端。低姿匍匐区成了。

第一个战士上前,刚钻进铁丝网,膝盖磕地声就响了两下。张猛摇头:“不行。敌人耳朵比狗灵,你这动静,三里外都听见了。”那人红着脸退下。

第二个动作利落,泥地里蛇一样滑过,肩肘无一声响。张猛点头,指了指十米外的移动靶:“盲射。”

战士蒙上眼罩,摸出步枪,三发连射。靶心偏左一寸。

“差半寸。”张猛接过枪,自己上膛,单膝跪地,抬手就是一枪。弹着点正中靶心。他收枪,看着那人:“你打得准,但太急。夜里开枪,不能靠眼睛,得靠耳朵听风、靠手记力道。再来。”

那人咬牙重试,终于命中。张猛拍他肩膀:“过。”

第三项是拆装步枪。张猛亲自计时,哨音一响,十名候选者同时动手。多数人还在拧螺丝时,一个瘦高个已将零件整齐排开,三分钟整,枪身复原,拉栓清脆。

张猛走过去,盯着他左手。那手在装弹匣时微微抖了一下。

“手伤过?”

“去年炸桥,弹片擦了神经。”战士低头,“现在天冷就抖,热了就好。”

张猛没再问,只在名册上圈了他的名字。

考核继续。有人爬网时被铁丝刮破脸,血顺着下巴滴在土里;有人射击脱靶,蹲在靶架旁不肯起身;还有人拆枪到一半,发现少了个弹簧,满地乱摸。

太阳升到头顶,十人筛到七人。

张猛站在刀旁,扫视剩下的人:“现在我问最后一遍——谁愿意去?去了可能回不来,没人记你名字,没人发你勋章。任务失败,你们就是失踪,连收尸的人都不会来。”

七人中,一个年轻战士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纸角发黄,边沿磨得起了毛。他盯着看了许久,手指捏得发白。

张猛走过去,没接信,只问:“家里人盼你活着,还是盼你死得像个汉子?”

战士没抬头,也没说话。他慢慢将信折成方块,塞进火堆。纸边卷曲、发黑,最后塌成灰。

张猛看着火苗,点了点头。

剩下六人。

他从怀里抽出一张纸,上面是陈启铭昨夜签批的名单。一名排长挤出人群,脸色发紧:“你绕过编制私自组队,这不合规矩。我要上报。”

“名单今早八点交到指挥部,陈启铭签了字,盖了章。”张猛将纸展开,递过去,“你要看,拿去看。”

排长接过,盯着那行字迹看了几秒,没再说话,默默退后。

张猛收回头,目光扫过最后六人:“现在,我再刷一个。”

他指向北侧山脊:“你们六个,现在出发,绕北坡西侧,摸一遍夜路。天黑前回来,少一个人,任务取消。”

六人立刻整装出发。张猛没跟,只站在原地,盯着那把刀。

两小时后,五人回来。一人脚踝扭伤,被同伴背回,在坡下就地退出。

张猛看着五人站成一排,脸上沾泥,呼吸粗重,但眼神都稳。

“从现在起,你们归我直接指挥。”他从怀里掏出五枚铜纽扣,每枚都带着暗绿锈迹,是早年劫军粮时从日军军服上扯下的,“每人一枚,贴身带着。万一失散,靠这个认人。丢了,就当没来过。”

五人接过,默默别在衣领内侧。

张猛带他们进了一处废弃帐篷,四壁用沙袋垒高,地上铺着油布。他摊开一张手绘地形图,正是鹰嘴坡南侧谷道。

“目标是运输车队和油料车。张启山负责爆破,李大夯接应掩护,王铁柱带燃烧弹突入仓库,赵二牛盯巡逻间隙,记时间。周全——”他看向那个左手微抖的战士,“你跟在我身边,主控引信。”

没人提问。

“任务代号‘断流’。”张猛低声道,“我们不为立功去,是为让前线少死人。炸了车,他们运不上弹,打不了炮,兄弟们就能多活几个。可一旦暴露,你们就是死路一条。没人接应,没人救援。你们现在退出,我不说你半个字。”

五人依旧沉默。

张猛从刀鞘抽出军刀,刀锋朝下,插进油布缝隙。

“那就,发誓。”

五人依次将手覆在刀柄上,掌心压住刀身。张猛最后一个放上去,声音沉如石坠:“山为证,血为契,此行不退,不死不归。”

话音落,帐篷外风势突转,由北向西,卷起一阵黄沙,拍在帆布上啪啪作响。

张猛掀帘而出,抬头看天。云层厚积,正缓缓压向山脊。他摸了摸刀柄,转身走向工坊。

工坊门口,一名队员正低头摆弄一张图纸——是赵鸿志昨夜画的轻型枪结构图。他将纸折成一只小船,轻轻放进屋檐下的水沟。纸船晃了两下,被水流推着,缓缓漂向暗处。

张猛没阻止。他站在门口,看着那纸船转了个弯,卡在石缝间,一动不动。

他抬脚,踩碎了水沟边一块带锈的铁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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