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猛的耳朵还贴在岩石上,金属摩擦声越来越清晰。他缓缓抬起手,五指张开,全队立刻停止呼吸。那声音来自第三拐弯处的岩缝,不是风,也不是碎石滑落,而是皮带扣蹭过岩石的节奏——有人正在攀爬。
他没动,只用左手在地面划了三道短痕,两名狙击手立刻向两侧移动,枪口对准岩壁上方松动的石块。张猛盯着那道裂缝,估算着时间。敌侦察兵已经爬过一半,腰间的信号镜在晨光中微微反光。只要他再往上十米,就能俯瞰整个西侧高地的火力分布。
张猛忽然抓起一把细沙,撒在头顶一块悬垂的巨石边缘。沙粒顺着岩层缝隙滑落,无声无息。他低声下令:“把震铃绑在第二级落石点,绳子绕过凸岩,别拉紧。”一名战士迅速取出赵鸿志前夜交付的绊发装置,将铜铃固定在松动岩块下方,再用细麻绳穿过上方石棱,一端系在掩体后的铁桩上。
“等他踩上那块斜面青石,再放。”张猛说。
所有人屏息。日军侦察兵的手已经搭上岩顶边缘,正准备翻身而上。就在他右脚踏上那块倾斜石板的瞬间,张猛轻轻扯动麻绳。
“咔。”
一声极轻的断裂从上方传来。紧接着,整片岩层发出低沉的呻吟。三块垒叠的砂岩开始滑移,最先是一小块碎石滚落,砸在侦察兵脚边。他猛然抬头,身体本能后仰——但已来不及。
轰的一声,上方两百多斤的岩块塌陷而下,夹带着碎石和尘土直冲而下。侦察兵被气浪掀翻,从岩壁摔落,重重砸在下方乱石堆中。信号镜的绳索被崩断,镜片翻滚着滑入干涸溪谷,消失在石缝间。
张猛举起望远镜。那人躺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再不动弹。他转头对通信兵说:“报陈启铭,死角清除,未暴露阵地。”
通信兵迅速接通跳频电台,刚要开口,陈启铭的声音先传了过来:“西侧高地注意,日军主力已开始推进,预计三分钟后进入雷区边缘。”
张猛收起望远镜,下令全队进入掩体。
与此同时,南谷口雷区控制箱的盖子被缓缓掀开。技术人员按照昨夜赵鸿志设定的“伪故障”程序,将供电周期调至紊乱模式。红灯闪烁三次后熄灭,紧接着又短暂亮起一次,随即彻底断电。
远处山脊上,日军指挥官举起望远镜,盯着那片忽明忽暗的警示灯。他回头对副官说了几句,副官点头,随即挥手下令。日军散兵线加快脚步,呈扇形向雷区边缘压进。
就在第一排士兵踏入雷区外围的瞬间,控制箱内继电器猛然闭合。两枚埋设在松软土层中的迟发雷同时引爆。轰然巨响中,泥土与碎石冲天而起,两名日军被气浪掀翻,其余人本能地卧倒后撤。
日军阵型顿时混乱。指挥官怒吼着重新整队,但就在这短暂的迟滞中,南谷口马克沁阵地的枪口已经完成校准。
赵鸿志站在指挥点旁,耳机紧贴耳廓。他通过跳频电台向阵地传令:“目标右翼凹槽,预判点射,等他们打完第三轮再动手。”
阵地上的机枪手紧盯着日军轻机枪位。对方每完成一次三发点射,便会停顿两秒重新装弹。这个节奏,从清晨一直未变。
第三轮射击结束,日军副手正弯腰递上新弹匣。就在他直起身的刹那,一声枪响划破山谷。
高初速步枪的子弹精准命中其右肩,弹匣脱手落地。机枪手急忙俯身去捡,马克沁的子弹已经呼啸而至。
“哒哒哒——”
密集的火力覆盖了整个岩石凹槽。日军机枪阵地瞬间陷入火网,副手当场倒地,机枪手在掩体后挣扎爬行,却被第二轮扫射击中背部。轻机枪歪倒在岩石上,再未响起。
陈启铭在指挥点用望远镜全程观察。他注意到,日军指挥官在混乱中连续吹出三声短哨——节奏与我方一级战备信号完全一致。
“记下这个频率。”他对身旁的通信兵说,“他们用了我们的哨音。”
通信兵迅速在记录本上标注时间与声频特征。
进攻的日军开始后撤。他们不再保持散兵线,而是以小队为单位交替掩护,沿着一条呈“Z”型的路线向山脊退去。陈启铭盯着他们的撤退轨迹,眉头微皱。这种回撤方式极为少见,进退有序,毫无慌乱。
“不是普通部队。”他低声说。
张猛在高地上看到日军溃退,立即站起身,抓起大刀就要下令追击。几名突击队员也已跃出掩体,枪口对准撤退方向。
就在这时,一道望远镜的反光在远处山梁上闪了一下。
张猛抬头,看见陈启铭站在高坡上,正用镜面反射阳光,打出三长两短的静止信号。那是昨夜约定的“原地待命”指令。
他握刀的手顿了顿,随即缓缓放下。转身对全队吼道:“回掩体!封锁射击口!”
战士们迅速退回阵地。张猛亲自检查每一处伪装,命令工事班在阵地前沿撒上浮土,制造出弹坑扩大、工事损毁的假象。
赵鸿志赶到西侧高地时,战斗已结束。他蹲在溪谷边,从石缝中拾起那面掉落的信号镜。镜片背面用极细的刻线标出一组数字:37-11-8。他将其收进工具包,没多言。
一名战士从被击毙的日军副手身上搜出一张照片。赵鸿志接过一看,是东北某火车站的站台,站名牌被刻意拍得清晰。他将照片交给通信兵:“存档,等李叔来辨认。”
随后他走向缴获的轻机枪,拆开供油口检查。润滑油呈暗褐色,但质地异常粘稠。他用手指蘸了一点,搓了搓,察觉其中混有某种金属微粒。这种配方,他曾在一份关于日军新型装甲车的报告中见过。
陈启铭此时正伏在地图前,用红笔勾出日军撤退的“Z”型路线。他在战报上写下:“敌进退有律,非寻常部队。指挥官熟悉我方信号体系,疑有特殊背景。”
他抬头问通信兵:“张猛部伤亡情况?”
“无阵亡,一人轻伤,弹片划破手臂。”
“通知各阵地,全军静默,伪装受损。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开火。”
通信兵领命而去。
山风渐起,吹动阵地上的伪装网。一名战士在战壕边缘用刺刀刻下四个字:此线不退。旁边另一人看了,默默接过刺刀,在旁边也刻了一道。
赵鸿志走到陈启铭身边,低声说:“雷区供电系统完好,跳频电台运行正常。新武器首次实战,效果达标。”
陈启铭点头,目光仍盯着远处山脊。日军已退至安全距离,但并未散开,而是就地构筑临时掩体,似乎在等待什么。
“他们还会回来。”他说。
赵鸿志问:“下一步怎么打?”
陈启铭没回答。他拿起望远镜,再次扫视敌方动向。忽然,他注意到山脊背面有轻微扬尘,方向正对南谷口侧翼。
他放下望远镜,对通信兵说:“通知张猛,检查右侧山沟,可能有小股敌军绕行。”
通信兵刚接通电台,张猛的声音传来:“发现三名日军,正沿干河床向我侧后移动,距离八百米,请求处置。”
陈启铭接过话筒:“按预案处理,别惊动主力。”
张猛应声切断通讯。
陈启铭转向赵鸿志:“他们学得很快。”
赵鸿志沉默片刻,说:“但我们已经打出第一拳。”
陈启铭望着阵地前那四个刻在石头上的字,缓缓道:“接下来,看谁的拳头更硬。”
山风卷起一缕尘土,掠过战壕边缘。一名战士伸手扶正头盔,指尖触到枪托内侧那行小字。他没读,只是将步枪稳稳架在掩体上,枪口对准山谷入口。
远处,三道人影正贴着河床岩石缓缓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