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铭的手指还捏着那截断裂的玻璃管，指尖的灼痛像针扎进皮肉。他没松手，也没喊疼，只是盯着管口滴落的液体在泥土上蚀出白烟，目光顺着那缕升腾的雾气，移向“甲字三号”掩体深处。通讯兵趴在他脚边，电台天线歪斜，信号断断续续，像垂死之人的呼吸。
“封锁矿道。”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穿透了枪声间隙，“所有人，不得靠近三号区域。”
通讯员点头，转身爬向地道口。陈启铭蹲下，从地图包里抽出背面空白页，用染血的指甲在纸上划出摩尔斯电码：毒气确认，请求空袭‘甲三’坐标，优先摧毁供电与通风系统。他撕下纸页，塞进通讯员的衣袋，又拍了拍对方肩膀。
“发出去，活着回来。”
电台旁，赵鸿志正跪在泥地里，拧开设备后盖。电线裸露，接头锈蚀，他咬住钳子，一手固定线芯，一手缠绕铜丝。远处枪声密集，右翼通道处火光闪动，张猛带着最后六名还能站立的战士死守缺口。一名日军士兵扑上战壕边缘，张猛挥刀劈下，刀刃卡在对方肩骨，他一脚踹开尸体，回头吼：“鸿志！信号通了没有！”
赵鸿志没回头，只抬手比了个手势。片刻后，天线支架被重新架起，连在发电机残存接口上的指示灯微弱闪烁。他按下发送键，电码顺着电流射向高空。
三分钟后，耳机里传来断续的回应音。赵鸿志屏住呼吸，逐字解码。当确认“支援已出发，预计八分钟抵达”时，他猛地抬头，望向西面天空。
云层裂开一道缝隙，两架战机的轮廓从高空俯冲而下，机翼划破气流，发出尖锐的呼啸。
陈启铭立刻抓起信号镜，跃上一块半塌的水泥墩。他用镜面反射阳光，按约定节奏打出三短三长三短的确认信号。远处高射机枪阵地已响起枪声，火舌从“甲字三号”顶部喷出，追着低空飞行的战机扫射。
“李强！”陈启铭大吼。
李强从掩体后探身，半自动步枪抵肩，瞄准高射机枪操作手。第一枪击中对方右臂，那人惨叫着摔下支架。第二枪打偏，弹头在钢板上擦出火星。第三枪命中头部，尸体栽进沙袋堆。其余射手迅速补位，压制日军防空火力。
赵鸿志下令点燃烟雾桶。三股浓烟从据点东侧升起，形成一道灰白屏障，遮蔽了日军观测视线。战机借势俯冲，高度迅速降低。
第一架伊-16掠过掩体上空，投下两枚航空炸弹。炸弹穿透通风塔顶，轰然炸开，钢筋混凝土碎片横飞。第二架紧随其后，将另两枚炸弹精准投向配电房。爆炸瞬间，整座掩体剧烈震颤，墙体崩裂，电线在空中炸成火网，坠落时点燃了附近的油料堆。
火焰顺着通风口向地下蔓延，掩体内部传出沉闷的连锁爆响。
张猛从战壕中站起，脸上血污混着硝烟，右臂的绷带已被汗水浸透。他看见火光从“甲字三号”内部喷涌而出，听见日军指挥喇叭发出刺耳的杂音，随即彻底沉寂。他猛然转身，抽出腰间大刀，一刀砍断残存的铁丝网。
“天上都来帮咱们了！”他吼得脖颈青筋暴起，“还等什么！冲！”
左翼突击队从侧墙缺口跃出，右翼机枪组持续压制残余火力，中路主力在火光映照下重新发起冲锋。战士们踩着燃烧的残骸，枪口对准据点内部通道。
陈启铭抓起喇叭，声音撕裂战场喧嚣：“毒气源已锁定！空军替我们开了门——现在，冲进去，把它永远封死！”
队伍如潮水般涌入据点内部。张猛率敢死队冲在最前，刀锋所指，日军士兵仓皇后撤。一名日军军官试图组织反扑，刚举起指挥刀，就被李强一枪击倒。
赵鸿志留在外围，蹲在通讯设备旁，耳机仍戴在头上。信号已中断，但他没摘下。就在他准备关闭电源时，耳机里突然传来一段微弱的音频——不是电码，也不是俄语。
是日语。
一个低沉的男声，缓慢地说：“信号……已接收。”
赵鸿志手指一僵，迅速回拨频率，试图定位信号来源。耳机恢复寂静。他低头查看设备面板，发现接收频段旁有一道细微的划痕，像是有人用刀尖在金属壳上刻下的短横线。
他没出声，只是将耳机轻轻放在地上，从工具包里取出绝缘胶布，一层层缠住天线接头。
东侧弹坑边缘，战士王五正清理炸弹残骸。他扒开焦土，挖出一枚未爆弹的尾部组件。铭牌上刻着俄文编号“VVS-047”，但下方的序列号格式与以往苏军援助批次不符——数字排列过于规整，字母间距一致得不像手工刻印。
他用袖口擦了擦铭牌，正要起身，远处天空再度传来引擎轰鸣。
又两架战机出现在云层边缘，机翼涂装与前两架相同，飞行轨迹却直扑据点东侧。赵鸿志猛地抬头，看见其中一架的右翼尖有轻微颤动，像是操纵面受损。
“不对！”他冲着通讯兵大喊，“通知李强，准备防空！那不是我们的飞机！”
陈启铭正在指挥部队推进，听到喊声，迅速抬头。他看见第二编队战机已进入俯冲姿态，机头对准的是左翼突击队集结区域。
“散开！”他扑向最近的掩体，同时挥臂打出紧急规避手势。
第一架战机掠过阵地，未投弹，仅以机枪扫射地面。子弹击中沙袋，掀起尘土。第二架紧随其后，高度更低，机腹下挂载的弹舱门缓缓开启。
赵鸿志抓起信号镜，疯狂反射阳光，打出紧急中止信号。李强带着神枪手小组重新架枪，瞄准第二架战机的驾驶舱。
战机继续逼近。
张猛从突破口回身，看见天空异样，大吼：“趴下！”
整个阵地瞬间静止。
第二架战机在距离地面不足百米处猛然拉起，弹舱门闭合，未投一弹。两架飞机调转方向，消失在云层后方。
陈启铭从掩体后站起，脸色铁青。他望向赵鸿志。
赵鸿志摇头，声音低沉：“信号被截过。刚才那句日语……不是误入频道。”
陈启铭沉默片刻，转身抓起喇叭：“继续推进，三组交替掩护，注意空中动向。”
队伍重新列阵，向据点深处压进。
赵鸿志蹲回设备旁，手指在频谱仪上滑动。他调出刚才接收到的日语音频波形，发现其频率基底与苏军标准通讯频段存在微小偏移——约0.3赫兹。这种偏差，普通人无法察觉，只有长期调试无线电的人才会注意到。
他取出笔记本，记下频率值，又在旁边画了一个圆圈，圆心点了一点。
远处，李强检查完枪械，抬头望天。云层重新合拢，风向转北。
王五抱着未爆弹部件走向指挥部，途中被一块凸起的钢筋绊了一下。他踉跄站稳，低头看去，发现钢筋是从地下伸出的，像是某种掩埋结构的边缘。
他蹲下，用手扒开泥土，露出一段金属管道，表面刻着模糊的符号——不是汉字，也不是常见的军事标识。
管道延伸方向，正指向“甲字三号”掩体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