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格此举看上去大方，其实是将杜金逼上了绝路。
倘若杜金久战无功，豪格便可借此机会将阿巴泰的这一支力量彻底收入囊中。
不过，事已至此，杜金别无选择，“多谢贝勒恩典，若再无寸功，奴才绝不苟活！”
豪格挥起马鞭打了个响，大笑道：“好奴才！”
杜金原本有精兵一千，不过，一番折损之后，只剩下七百多人。
豪格说到做到，很快便为其补上了两千人马。
这一次，杜金根本没有休息，他抽刀在手，再度往蔚州城冲去。
第一波攻城，死去的汉民尸首已经堵塞了护城河，如今，金兵只需要举着盾牌、扛着云梯便可发动强攻。
无需多言，杜金本部兵马紧随其后，而豪格调拨的千余兵马见状也只能紧紧跟上。
“砰砰砰！”
城上，火铳如连珠炮般炸响个不停。
城下，时不时有金兵受伤倒地。
不过，此番金兵身着双甲，有时即便身上中弹，却也能凭借自身的盔甲毫发无伤。
这么下去可不行，金人这股狠劲显然是不死不休，看来，是时候使出杀手锏了。
“高良，佛郎机大炮可曾准备妥当了？”
高良连连颌首，“大人放心，随时可以开炮。”
自从赵远花费重金从葡萄牙人手中买到五门佛郎机大炮之后，他将其中的两门放在了州城。
之所以一直未曾动用，就是打算用在最关键的时候！
“目标，金人大纛！”
“得令！”
自从买到大炮之后，赵远便雇佣葡萄牙人为自己训练炮手。
如今，到了检验成果的时候了。
“火炮，目标金人大纛，放！”
下一刻，炮营的军卒很快完成了装填点火工作。
“嗤嗤嗤！”
“轰！”
正蓝旗大纛在两里外猎猎翻卷时，炮膛内的链弹正嘶吼着挣脱束缚。
炮手赵铁柱独眼中映着三百步外那团刺目的明黄——满洲和硕贝勒豪格的帅旗，旗杆下金铁交鸣，亲兵重甲如林。
炮身剧震的刹那，赵铁柱看到豪格金盔上红缨突然炸散。
链弹双球以极快的死亡转速切入桦木旗杆，“砰”旗杆中段瞬间迸出伞状木刺。
“中了！狗鞑子......”
帅旗崩塌的刹那，金兵阵中爆出女真语的凄嚎：“贝勒受伤了！”
正蓝旗骑兵闻讯大为惶恐，要知道，豪格可是正蓝旗旗主，黄台吉的长子！
完了，全都完了，如果豪格伤重不治。
莫说尚未夺下蔚州，就算夺下蔚州，一干军将、亲兵也逃脱不了发配死士营的下场。
此时，萌生死志的杜金根本来不及查看中军的变故，他顶着枪林弹雨，好不容易冲到了城下。
城头之上，石秀早已锁定了杜金。他举起火铳，手指扣在扳机上，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盯住那个身披重甲、手持弯刀的女真将领。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其射杀，然而枪声过后，倒下的却是另一名举着盾牌的女真士兵，鲜血瞬间染红了那面生锈的铁盾。
机警的杜金早已提前避开！他如同受惊的野鹿般，在石秀开火的瞬间猛地向左侧翻滚，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致命一击，只听“铛”的一声，火铳子弹擦着他的耳畔飞过，带起一阵灼热的气流。
“杀！”
杜金一声怒吼，声音洪亮如雷，带着无尽的凶悍与杀意。他挥舞着弯刀，大步冲向城下，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微微震动，仿佛要将这城墙踩碎一般。
附近的女真士兵士气大振，他们看到主将如此勇猛，纷纷发出震天的呐喊。他们架起高耸的云梯，木梯摩擦着城墙发出刺耳的声响，拉满强弓硬弩，箭矢如蝗虫般密集地射向蔚州军防线，猛烈冲击着守军的阵脚。
待到城下，女真的角弓便大显神威。
角弓虽射程较短，但在近距离内杀伤力极强，箭矢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如同死神的镰刀般收割着生命。
蔚州军因此吃了不少亏，不时传来士兵中箭倒地的惨叫声和兵器碰撞的铿锵声。
刘黑牛急得“哇哇”直叫，他站在城楼边缘，双手紧握着腰间的朴刀，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顺着脸颊滑落。
“该死！这些鞑子的箭术太准了！”
可女真人的箭术实在高超，个个都是神射手，刚射杀一个蔚州军士兵，立刻又有另一个补上，箭雨密集得如同一张死亡之网。
如此下去，对守军的军心士气将是巨大打击。城头上的士兵们开始有些慌乱，有人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原本坚毅的眼神中也闪过一丝恐惧。
此时，城头再度雷鸣般的炸响。
这一次，杜金脸色大变。
明军竟然还有火炮。
这么大的动静，威力一定不小。
回首一望，大纛呢？
中军所在似乎乱糟糟的。
难不成豪格出事了？
想到这里，杜金寒毛直竖，如果豪格出了意外，什么都完了。
此时，城上的戚振宗大步上前，他身披玄色铠甲，面容冷峻，眼神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让我来！”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瞬间稳定了军心。
刘黑牛大喜过望，一拍额头笑道：“哈哈，我怎么把你们忘了，好，就看你们的了！”他激动地搓着手，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戚振宗面色严肃，下令：“背矛士第一队，上前，前方二十步，掷！”
“哗哗哗”，两百名背矛士手持短矛，他们动作整齐划一，如同训练有素的机器。他们隔着前方的同伴，身体微微后仰，手臂用力一挥，呼啸着将手中武器投出。短矛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带着破风之声，如同死神的使者般飞向城下。
“嗖嗖嗖”，锋利的短矛从高处落下，狠狠刺入女真军阵中。即便有铁盾遮挡，密集的短矛仍给女真士兵造成了极大杀伤，有的士兵被钉在盾牌上，动弹不得；有的则被短矛穿透胸膛，鲜血喷涌而出。
“噗噗噗”，矛尖入体的声音清晰可闻，女真士兵发出阵阵惨叫，痛苦的表情扭曲了他们的脸庞。毕竟都是血肉之躯，无人能对伤痛免疫，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也无法承受这种突如其来的致命打击。
城头上，戚振宗的声音依旧冷静沉稳：“第二队背矛士，上前，前方十五步，掷！”
又是两百支短矛如雨般倾泻而下，比第一轮更加密集，更加迅猛。与操作复杂的火铳不同，短矛近战威力惊人，在五十步内堪称致命，此刻正是其发挥最大作用的时候。
这两轮短矛投掷，共计四百支，竟给女真人造成了一百人的伤亡。
城下顿时一片混乱，女真士兵的阵型出现了缺口，惨叫声、怒吼声交织在一起。
这在以往是难以想象的！以往面对女真人的强弓硬弩，蔚州军往往只能被动防御，如今却能主动发起如此有效的攻击，极大地鼓舞了士气。
杜金见状，目眦欲裂，眼中充满了愤怒与不甘：“快，冲上去！”
此时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倘若豪格真的出了事，只有拿下蔚州才有补救的一点可能，否则，杜金必死无疑！
出于未知的恐惧，杜金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轰、轰、轰！”
城头上的大炮在不断轰鸣。
巨大的声响骇得进攻的金兵神情慌乱。
明人实在是奸诈，竟把威力这么大的火炮留到现在。
城下的乡民早已经跑光了，剩下来的要么是难以动弹的伤者，要么便是穷凶极恶的建奴。
戚振宗统领的背矛士大发神威，他们完全填补了火铳不能近战的空缺，杀的建奴人心惶惶。
滚木礌石终会有消耗殆尽的时候，可短矛呢？
谁也不知道城头的明军到底有多少短矛！
若不是杜金以身作则，不少建奴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大纛已断，豪格已死！”
此时，城头上的明军用上了攻心计。
果不其然，闻听豪格一死，正蓝旗的兵马瞬间慌乱起来。
杜金目光狰狞，“别管贝勒爷是死是活了，拿下蔚州，我们还有活路，否则的话，就算贝勒爷还活着也饶不了咱们！”
金兵面面相觑，很快意识到杜金并未夸大其词。
眼下尚未鸣金收兵，唯有继续强攻。
金兵大营，不知何人于中军传下令旨，全军出击。
原来重伤的豪格留下“夺城”二字便昏厥过去。
“夺城！”左右旗牌官惊愕之余高声传达：“贝勒有令，全军出击！”
“呜呜呜”，沉寂的牛角号骤响，声震云霄，三千后金士兵再度列阵攻来，铁蹄踏地，扬起漫天尘土。
金人意在一鼓作气，倾全力压制，企图以猛烈攻势使明军喘息不及。
前方，蔚州城门在槌木撞击下已摇摇欲坠，木屑纷飞，城门上的砖石不断剥落，越来越多士兵攀上云梯，云梯顶端的士兵挥舞着弯刀，奋力向上攀登，登城仅是时间问题。
此时，明军的短矛攻势终于停歇，只余下城墙上士兵紧张的呼吸声。
一切如预料般，明军短矛有限，兵力亦有限，只需再加把劲，蔚州城便可攻克！
此乃良机！大好局势令杜金心花怒放，自觉浑身充满力量，额头青筋暴起，眼中闪烁着贪婪与狠厉。
夺城杀赵！
卢象升大军已在百里之外，今日若不夺城，明日便无机会，届时城门一闭，援军将至，胜负难料。
蔚州城门后，整整齐齐排列着三个长枪阵，枪尖寒光凛冽，皆为赵远麾下精锐，个个眼神坚毅，手持长枪，严阵以待。
“咚咚咚”，槌木仍在撞击城门，声如雷鸣，震得城墙都在颤抖。
门外后金士兵兴奋异常，苦攻许久终见破门希望，不由狂喜，不少人激动得挥舞着武器，发出阵阵欢呼。
“快，加把劲儿，再来一下，再来一下门就破了！”
“啊呀嘿！”披甲的后金精锐喊着号子，再次用尽全身力气撞击。
“轰隆隆”，城门栓从中断裂，发出刺耳的断裂声，厚重的城门轰然倒下，扬起巨大的烟尘。
“城门破了！城门破了！”
城门后，石秀、戚振宗、刘黑牛已抽调精锐严阵以待，长枪阵如钢铁长城。
“砰！”
终于，城门轰然倒塌，后金士兵大为振奋，前排士兵率先冲入城门缺口，高举战刀大吼：“杀呀，破城了，杀进去！”
“杀进去，杀光汉狗！”
无数后金士兵如潮水般涌入城门，刀光剑影，喊杀声震天动地。
“砰砰砰！”
然而，早已经等候多时的蔚州炮营发威了。
十门虎蹲炮同时击发。
“轰轰轰！”
炮弹瞬间清空了当面之敌。
虎蹲炮的威力虽然不如佛郎机大炮，但胜在数量多，便于移动。
此时此刻，金人一头撞上了蓄势以待的炮营。
只是短短的一个照面，几十名最为悍勇的金兵便死无全尸。
杜金见状目龇欲裂，“继续冲，城门已破，夺城就在下一刻！”
大明自制的虎蹲炮质量不如佛郎机大炮，连发三弹之后，间或有虎蹲炮出现了故障，不堪使用。
可此时，金人依旧潮水般涌来。
千钧一发之际，高良带来三百火铳手快速赶至。
“火铳，准备，放！”
眼看着虎蹲炮接连出现故障，为防止炸膛的事故发生，高良特意给了炮管冷却的时间，眼下就看火铳手了。
城门洞如巨兽咽喉，三百火铳手在硫磺味的黑暗中排成血肉闸门。
百户张黑炭的刀锋抵在最后排士卒脊梁上——这是防止溃逃的古老法则。
前排金兵铁盔下的面孔在火光中骤然凹陷。
铅弹撞在护心镜上绽出蓝火，却将后方白甲兵掀翻——跳弹在城门洞的砖壁上织成死亡弹网。
硝烟腾起时，地上已铺满四十具镶蓝旗精锐。
“冲，冲过去！”
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杜金都铁了心要闯一闯！
眼下，金人更像是一支哀兵。
豪格身负重伤却念念不忘攻城，这让正蓝旗兵马生出浓浓的战意。
“杀、杀、杀！”
既然如此，那就看谁的刀更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