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挟着黄土,粗暴地刮过柳树沟的崖畔,那架势像是要把整个村子都掀翻。风中,纸钱的灰烬被卷成螺旋状,好似一群张牙舞爪的鬼魅,在黑暗中肆意飞舞。我瑟缩在送葬队伍的末尾,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八仙们抬着那具黑漆棺材,一步一步朝着祖坟地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棺材里装着的是张铁柱,三天前,他在自家窑洞里暴毙。据说死的时候七窍流血,手指甲里全是抠墙留下的墙灰,死状极其恐怖。
“青林哥,你看铁柱叔的手!”堂弟栓子突然拽了拽我的袖子,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微微发颤。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棺材经过时,那只垂在外面的右手食指诡异地勾了勾,像是在向谁发出召唤。我的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凉气,寒毛直竖,正要仔细看个究竟,走在前头的三姑猛地甩响了铜铃。
“叮——”那铜铃发出的声音异常诡异,暗红色的铃舌撞在青铜内壁上,发出的颤音竟类似呜咽,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哀号。
三姑是方圆百里最后的神婆,在这柳树沟,她的地位很是特殊。此刻,她穿着绣有五毒纹的黑布衫,发髻上插着三根雉鸡翎,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腰间的铜镜在月光下泛着青芒,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
当棺材落进墓坑时,三姑突然厉喝:“孝子摔盆!”
铁柱的傻儿子抱着陶盆,脸上带着茫然,正要摔下去,三姑却突然抢过瓦盆,狠狠地砸向墓坑。“哗啦”一声,瓦片碎裂,就在这碎裂声里,我分明看见棺材盖的缝隙中渗出暗绿色的黏液,那黏液像是有生命一般,缓缓蠕动着。
三姑见状,迅速抓起一把朱砂撒了进去。在火把的照耀下,那些黏液居然扭动着聚成了个人面疮的形状,五官扭曲,仿佛在痛苦地挣扎、呐喊。
当夜,整个村子都被一种诡异的气氛笼罩着。我躺在炕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突然,一阵唢呐声从崖畔传来,那声音如泣如诉,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阴森。我蜷缩在炕上,心里害怕极了,不由自主地数着唢呐声,一声、两声……当数到第九声时,窗纸突然映出一个佝偻的人影,那影子在月光下拉得老长,晃晃悠悠,像是随时都会破窗而入。
“青林,去把西屋的艾草捆搬到院当间。”三姑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带着金属刮擦般的颤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我战战兢兢地起身,打开门。月光像掺了骨粉似的惨白,洒在院子里,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我摸进西屋,屋里弥漫着艾草的气味。在黑暗中,我摸索着找到艾草堆,却在里面发现了一个褪色的红布包。
好奇心驱使下,我解开了三层油纸,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符咒,上面用朱砂画的纹路竟与棺材里的人面疮一模一样。符纸的背面用血写着生辰,我凑近一看,正是铁柱叔的八字。
“啪!”身后的艾草垛突然塌了,我吓得差点叫出声来。转身一看,三姑举着油灯站在门口,灯焰在她的瞳孔里缩成两点幽绿,看上去格外阴森。
“不该看的别看。”她的声音冷冰冰的,枯瘦的手像钳子一样攥住我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我的肉里。就在这时,油灯突然熄灭,黑暗中,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那哭声尖锐、凄厉,仿佛是从地狱传来的诅咒。
第二天,栓子家出事了。早起喂驴的六婶发现栓子直挺挺地躺在驴槽里,胸口的衣服渗着血。众人赶忙围过去,掀开衣服一看,一个核桃大的人面疮正在他的皮下蠕动,那张模糊的脸,分明就是死了三天的张铁柱。
三姑得知消息后,立刻在栓子的院里摆了七星灯。微弱的灯光在风中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当第七盏灯芯爆出蓝火时,三姑突然抓起香灰,狠狠地按在我的额头上。
“冤有头债有主,当年活埋的婴灵来讨命了!”她的声音高亢而凄厉,香灰灼得我的皮肤生疼。在这疼痛中,我恍惚看见二十年前的那个雨夜,知青李红梅被人拖进打谷场。她隆起的腹部在闪电下泛着青白,脸上满是恐惧和绝望。
“红梅难产那晚,铁柱用秤砣……”三姑的话还没说完,她手中的铜镜突然炸裂,镜片扎进了她浑浊的左眼。黑血顺着她脸上的皱纹流到嘴角,看上去格外恐怖。就在这时,我发现自己的手腕上浮现出了人面疮的轮廓,那轮廓越来越清晰,仿佛要从我的皮肤里钻出来。
远处崖畔传来瓦盆碎裂声,一下、两下……这次是九声。每一声都像是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我知道,这柳树沟的秘密,恐怕远不止这么简单,而我们,都被卷入了一场可怕的恩怨之中,不知何时才能解脱。
三姑捂着左眼,鲜血从她的指缝间不断渗出,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嘴里念念有词。我站在一旁,手腕上的人面疮轮廓越来越烫,仿佛有一股邪恶的力量在试图挣脱束缚。
“三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颤抖着声音问道。
三姑没有立刻回答我,她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地上的七星灯被她的身影晃得光影摇曳。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二十年前,李红梅来到咱们柳树沟插队,她年轻漂亮,还带着一股子城里人的气质,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其中就有张铁柱。”
三姑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李红梅和村里的一个小伙子暗生情愫,没多久就怀了孕。那时候,这可是天大的丑事。张铁柱心生嫉妒,在红梅难产那晚,他拿着秤砣……生生地把那个还没出世的孩子砸死在了肚子里。”
听到这里,我只觉得一阵反胃,心里充满了对张铁柱的愤怒和厌恶。“后来呢?”我追问道。
“后来红梅疯了,没几天就跳了井。从那以后,每到阴雨天,村里总能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大家都说是那未出世的婴灵在作祟。”三姑说着,看向我的手腕,“如今,婴灵来索命了,第一个就是张铁柱,接下来……”
三姑的话还没说完,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我们转头望去,只见一群人朝着这边跑来,为首的正是栓子的父亲。他满脸焦急,大声喊道:“三姑,不好了,村里好多人都病倒了,身上都出现了奇怪的红斑,像是……像是那个人面疮!”
三姑脸色大变,她立刻转身,从屋里拿出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各种草药和符咒。“走,去看看。”她说着,便朝着村子走去。
我们来到村里,只见一间间窑洞前都围满了人,里面传出痛苦的呻吟声。走进一间窑洞,我看到一个中年男子躺在床上,他的脸上、手臂上布满了红斑,红斑逐渐汇聚成人面疮的形状,正在缓缓蠕动。
三姑立刻上前,她先是点燃了一张符咒,将符咒的灰烬撒在男子的身上,然后又拿出草药,让男子服下。可是,这些似乎都没有什么效果,人面疮依旧在不断生长。
“看来,这婴灵的怨念太深了。”三姑皱着眉头说道,“我们必须找到李红梅的尸骨,好好安葬,再做一场法事,或许还能化解这场灾难。”
于是,我们在村里人的带领下,来到了当年李红梅跳井的地方。那口井早已干涸,井口长满了荒草。三姑让人拿来工具,开始挖掘。
随着挖掘的深入,一股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终于,我们看到了一具白骨,白骨的腹部有一个明显的凹陷,想必就是当年被张铁柱用秤砣砸的。
三姑小心翼翼地将白骨取出,然后在村里的祠堂里设了灵位。她穿上法衣,开始做法事。一时间,祠堂里香烟缭绕,三姑的咒语声在祠堂里回荡。
然而,就在法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突然狂风大作,祠堂的门被猛地吹开,一个黑影冲了进来。我定睛一看,竟是栓子,此刻的他,双眼通红,脸上满是狰狞的神色,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你们都得死!”栓子说着,便朝着三姑扑了过去。三姑连忙躲避,她手中的桃木剑朝着栓子挥去。栓子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继续攻击。
在混乱中,我突然想起了在西屋发现的那张符咒。我连忙跑回家,找到符咒,然后回到祠堂。我将符咒朝着栓子扔了过去,符咒在空中燃烧起来,发出一道强光。
“啊!”栓子发出一声惨叫,他的身体开始颤抖,脸上的狰狞神色逐渐消失。最终,他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
三姑见状,立刻走上前去,她在栓子的身上贴了几张符咒,然后念起了咒语。过了许久,栓子的呼吸逐渐平稳,他的脸上也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看来,符咒起作用了。”三姑松了一口气说道。
经过这场风波,村里的情况逐渐稳定下来。那些病倒的人也在三姑的救治下,慢慢康复。而柳树沟,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还能听到那隐隐约约的婴儿啼哭声,提醒着人们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