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走到三更天,张老三背着一篓子没卖完的针头线脑,踩着惨白月光往家赶。七月半的月亮高悬天际,毫无温度地照着沟壑纵横的黄土塬,像一张皱巴巴、毫无血色的死人脸。
“沙沙——”
一阵阴风吹过,路旁枯死的旱柳毫无征兆地剧烈抖起枝子,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张老三只觉后脖颈子瞬间发凉,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直往上窜。这条他走了整整二十年的近道,今夜却仿佛被施了诡异的障眼法,他愣是绕了三圈,却怎么也走不出去。不远处废弃的窑洞口,几点鬼火幽幽飘荡,红漆剥落的木门在风中“吱呀”开合,露出半截褪色、透着诡异气息的囍字。
“阴人借路,阳人回避——”
尖锐又带着几分凄凉的唢呐声,猛地刺破这死寂的夜。张老三惊恐地瞪大双眼,只见一顶红轿子凭空出现在狭窄的山道上。抬轿的是四个纸人,它们腮帮子被涂得血红,像是刚吸食过鲜血,一双双绣花鞋在松软的黄土地里移动,竟没踩出半点声响。张老三双腿不受控制地打颤,眼睁睁看着轿帘被一阵阴风吹起,露出半截青白、毫无血色的手腕。
“闭眼!”
一个低沉而急促的声音骤然响起。张老三还没反应过来,一个驼背老头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动作迅速地往他眼皮上拍了两道黄符。刹那间,一股腥甜的朱砂味直冲鼻腔,呛得张老三脑仁生疼。等他再睁开眼时,纸人轿子已然消失不见,只有满地的纸钱打着旋,朝着废弃的窑洞里钻去。
“方、方爷?”张老三认出眼前的老头正是守山神庙的方有德。方有德皱着眉头,拿起旱烟杆不轻不重地敲在张老三的天灵盖上,没好气地骂道:“让你贪近道!你不知道今夜是七月半,山神娶亲的日子吗?活人冲了这煞气,就等着被抓去当陪嫁童子吧!”
方有德的话还没落音,原本平静的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紧接着,几十双干枯、惨白的鬼手从地底下猛地伸了出来,张牙舞爪地朝着两人抓去。方有德面色一凛,毫不犹豫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雾。那血雾喷在先前贴出的黄符上,黄符瞬间化作几条火龙,张牙舞爪地扑向鬼手,烧得鬼手滋滋冒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臭的味道。
张老三刚要开口向方有德道谢,目光不经意间扫到方有德的后脖颈,整个人瞬间僵住。只见方有德的后脖颈处不知何时裂开一道血口子,那伤口平整而诡异,分明是一道绳痕,和四十年前村里那个上吊自尽后生的死状一模一样。
张老三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四十年前,那时他还是个青涩的毛头小子。一天,村里突然闹得沸沸扬扬,传言有个年轻后生偷了地主家的财物。后生性格刚烈,受不了众人的指责和冤屈,最终在村后头的歪脖子树上上吊自尽。可没过多久,真相渐渐浮出水面,原来是那黑心地主觊觎后生家的肥沃田地,故意设下圈套,栽赃陷害。而眼前这方爷,可不就是当年那含冤而死的后生模样!
就在张老三震惊不已时,那顶红轿子又悄然出现在山崖边,轿帘无风自动,轻轻晃动着,仿佛在召唤着他。张老三鬼使神差地望了进去,这一望,他的心猛地揪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新娘子盖头下的脸,竟然是他三年前难产去世的婆姨!婆姨面色青灰,青紫色的嘴唇微微开合,轻声唤道:“当家的,来抱娃呀......”
三年前的惨痛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时,婆姨难产,血崩不止,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张老三心急如焚,在漆黑的夜里跌跌撞撞地跑遍了整个村子,挨家挨户地敲门,苦苦哀求,却愣是没能找来一个能救她的郎中。最终,婆姨在无尽的痛苦中咽下最后一口气,他抱着刚出生就没了娘的孩子,哭得肝肠寸断。此后的日子里,他又当爹又当妈,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着孩子,其中的艰难困苦,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方有德见情况危急,猛地扯断腕上的桃木串,一百零八颗珠子瞬间炸开,形成一道火网,暂时阻挡住了鬼物的进攻。他冲着张老三大吼:“快跑!往有鸡叫的地方......”话还没说完,就被几只粗壮的鬼手狠狠拖进地缝,消失不见。
张老三连滚带爬地冲到坡底,气喘吁吁地抬头,终于看到自家烟囱正冒着袅袅炊烟。就在他刚松了一口气时,怀里突然一沉,多了个襁褓。
一声尖锐的婴啼刺破黎明的寂静,张老三双手颤抖着掀开襁褓,一颗心瞬间沉入冰窖——里面躺着的,是个扎着红头绳的纸人。
晨雾渐渐散尽,守了一夜的山神庙在一阵沉闷的轰鸣声中轰然倒塌。供桌上半截残香忽明忽灭,牌位上写着:方有德之灵位,卒于庚子年七月半。
张老三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孩子正坐在门槛上,小脸满是泪痕,眼巴巴地望着门口。看到张老三回来,孩子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带着哭腔说:“爹,你咋才回来,我害怕。”张老三紧紧抱住孩子,心脏还在突突直跳。他看着孩子稚嫩的脸庞,婆姨那句“来抱娃呀”又在耳边回响,难道这其中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联?
当天夜里,张老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恍惚间,那顶红轿子再次停在了自家院子里,轿帘缓缓打开,婆姨抱着孩子走了出来。婆姨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毫无血色,但眼神中却透着一丝温柔与眷恋。她轻轻走到张老三床边,将孩子递到他怀里,轻声说道:“当家的,这孩子命苦,我放心不下。本想带他走,可又实在舍不得你。这些年,你一个人拉扯他不容易,往后啊,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张老三眼眶泛红,伸手想要抓住婆姨,可手却径直穿过了她的身体。婆姨微笑着看了他一眼,转身缓缓走进轿子,消失在了浓稠的黑暗中。
张老三猛地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睡衣早已被汗水湿透。他起身走到孩子床边,看着孩子熟睡的面容,心中五味杂陈。这时,他突然发现孩子的枕边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七月半,阴阳乱,山神娶亲扰人间。冤魂不散寻公道,生死轮回一线牵。莫贪近道惹灾祸,心怀善念保平安。”张老三看着纸条,若有所思,他直觉这纸条一定是方爷留下的,是在隐晦地提醒他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张老三简单洗漱后,决定去山神庙的废墟一探究竟。他来到山神庙,看着那一片残垣断壁,心中感慨万千。曾经庇护着村民的山神庙,如今已化作一堆瓦砾,而方爷也为了救他,魂飞魄散。
张老三在废墟中仔细寻找着,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希望能找到一些关于方爷和昨晚那些怪事的线索。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突然发现一块石头下压着一本破旧的日记,纸张已经泛黄,散发着一股陈旧、腐朽的气息。
张老三小心翼翼地翻开日记,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但还能勉强辨认。日记是方爷写的,里面详细记录了他当年被冤死的经过,以及这些年他在这山间游荡,看到的种种诡异之事。原来,这片黄土塬下镇压着一只上古邪祟,每隔一段时间,邪祟的力量就会增强,试图冲破封印。而山神娶亲,其实是为了借助阴邪之力,加固封印。那些被抓走当陪嫁童子的活人,都成了山神的祭品,用以平息邪祟的怒火。
方爷一直想找到破除这邪恶仪式的方法,还村民一片安宁,可始终未能如愿。他守在山神庙,就是为了保护村民,不让他们被邪祟伤害。昨晚,他为了救张老三,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被鬼手拉进地缝后,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便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张老三身上。
张老三看完日记,心中对方爷充满了敬佩和感激。他决定要为方爷做点什么,不能让他白白牺牲。他想起村里的老人们曾经说过,要破除这种邪祟的力量,需要找到三件圣物,分别是千年桃木制成的剑、纯净的鸡血和天山雪莲的花蕊。这三件圣物都极为难得,寻找的路途更是充满艰险,但张老三没有丝毫犹豫,他咬了咬牙,暗暗发誓,一定要集齐圣物,破除邪祟。
张老三将孩子托付给邻居照顾,自己则带上一些干粮和水,踏上了寻找圣物的艰难征程。他首先来到了村外的一片古老树林,据说这里生长着一棵千年桃木。刚踏入树林,一股阴森的气息扑面而来,四周静谧得可怕,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不知名野兽的低吼声。张老三小心翼翼地前行,突然,一只体型庞大的黑狼从灌木丛中窜了出来,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张老三握紧手中的斧头,与黑狼展开了激烈的搏斗。一番苦战之后,他终于击退了黑狼,身上也多了几道伤口。继续深入树林,各种诡异的陷阱层出不穷,有的地方地面突然塌陷,有的树枝上隐藏着尖锐的倒刺,但他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和对破除邪祟的坚定决心,最终找到了那棵千年桃木。他用随身携带的斧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砍下了一段桃木,制成了一把桃木剑。
接着,张老三来到了一个遥远的雪山脚下,寻找天山雪莲。雪山高耸入云,气候恶劣得超乎想象,一路上寒风刺骨,暴雪肆虐,冰雪几乎要将他的身体冻僵。好几次,他都差点被突如其来的雪崩掩埋,被呼啸的狂风卷走。但每当他想到方爷的嘱托和黄土塬上村民的安宁,他就咬着牙坚持了下来。终于,在雪山的一处陡峭悬崖边,他发现了一朵盛开的天山雪莲。那洁白如雪的花瓣在寒风中轻轻摇曳,散发着圣洁的光芒。他小心翼翼地攀爬到悬崖边,摘下花蕊,放进一个布袋里,如获至宝。
最后,张老三回到村里,找了一只健壮的大公鸡。他按照古老的方法,取了公鸡的纯净鸡血,盛放在一个小瓶子里。当他集齐三件圣物时,心中充满了希望,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七月半再次来临,张老三带着三件圣物,来到了山神庙的废墟。此时的废墟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阴森恐怖。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按照日记里记载的方法,将千年桃木剑蘸上鸡血,在地上画了一个巨大而复杂的法阵,然后将天山雪莲的花蕊放在法阵中央。随着他念起古老的咒语,法阵发出一道耀眼的光芒,直冲云霄,将黑暗的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刹那间,地动山摇,整个黄土塬都剧烈颤抖起来。一股黑色的烟雾从地下汹涌涌出,那正是被镇压的邪祟。邪祟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试图冲破法阵的束缚,它的身躯扭曲变形,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张老三咬紧牙关,加大了念咒的力度,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在圣物的强大力量下,邪祟的力量渐渐被削弱,黑色烟雾越来越淡。最终,邪祟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消散在了空气中。
从那以后,黄土塬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再也没有发生过诡异的事情。张老三也回到了家中,和孩子过上了安稳的生活。他时常会想起方爷和那些惊心动魄的经历,他知道,这世间的善恶终有报,只要心怀正义和勇气,就能战胜一切邪恶。而他,也会将这段经历永远铭记在心,将这份正义和勇气传递下去,让后代子孙都明白,无论面对多大的困难和恐惧,都不能放弃对正义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