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六年。
三月初一,
高澄加崔括为散骑常侍,替自己前往南梁去下聘礼,聘礼囊括一千匹战马和十八大箱的丝帛锦绢,金银财宝和瓷器珍品。
一时之间,邺都流传,没有比崔括献妻求荣,更容易官运亨达的了。
三月中旬,高澄携元玉仪和高孝琬自邺城出发,一路南巡,经河南北部的黎阳城,过虎牢关,然后达到洛阳。
高澄本想将高殷带在身旁,杨喑认为高殷早慧,长此以往,恐将尊卑失伦、长幼乱序。
高澄蓦然回想起了自己两年前跟崔季舒谈及的乱序担忧,于是放弃了将高殷带在身边的想法。
高殷:。。。
高澄到达洛阳不久的时候,驻守在洛阳西南方向伊川郡的彭乐与西魏的军队发生战斗,结果彭乐擒获了伪朝的同轨防长史裴宽。
【去年五月慕容俨复克洛阳,上奏朝廷说洛阳西南伪朝虎视眈眈,需要派遣猛将来镇守,方才无虞。
高澄遂将原本跟随斛律金镇守河阳的彭乐调任到了伊川郡的治所新城】
【同轨防:西魏在河南西部设立的一个军事防御机构,负责防御东魏进攻】
高澄知道裴宽出身河东裴氏,待其十分礼遇。
高孝琬向进言:裴宽重情重义世人皆知,定然会谋划西逃,阿耶应该早准备,尽快将裴宽押送入京。
【裴宽当初随独孤信投靠关中后,归附东魏的韦子粲的季弟韦子爽由于困难急迫,选择投奔裴宽。
裴宽明知身为关中臣的自己接纳韦子爽会涉嫌藏匿敌国分子,依然选择了接纳】
高澄深以为然,大为夸赞高孝琬。
【库直:东魏设立,即诸王及主要大臣的侍卫】
是日,高澄立派库直纥(he)奚舍乐连夜将裴宽押送入邺城。
是夜,高孝琬信纸上写下:道人临行所言,果真让阿耶对我刮目相待。
高澄亲自巡视河南,见失地复克,心情大好,可每一想到颍川为王思政所占据,便如鲠在喉,尤甚难受。
三月二十四,
高澄任命高岳为河南总管,让高岳统领慕容绍宗、刘丰等将领,引兵十万,征讨驻守在长社的西魏将领王思政,留潘乐率部驻守涡阳。
【王思政占领河南七州后,力排众议,坚持将河南行台的治所设立在长社】
颍川郡内,长社城。
王思政甩手扔下高岳和慕容绍宗,率领十万大军西进,不日将兵临长社的军报。
【王思政占据侯景原拥有的河南七州中颍川以西的地区后,宇文泰便将原来授予侯景的使持节、太傅、大将军,兼尚书令、河南大行台、都督河南诸军事等官职皆改授王思政,仍担任荆州刺史。
王思政全部不肯接受,宇文泰多次劝勉晓喻,最终王思政只接受了都督河南诸军事一职】
副将骆训面色焦灼:“明公,眼下高岳十万大军即将兵临颍川,来势汹汹,而我们在长社城里的将士只有八千。
眼下兵力差距如此悬殊,我们是否向宇文泰求援?”
武定五年,王思政的万余荆州兵入驻河南,王思政将兵力分散开来,屯守新占领的河南诸州,哪怕后续多有招兵买马,但由于钱粮甲胄匮乏,宇文泰也不愿援助,如今的长社城内也只有八千守军。
王思政神色镇定,举手示意道:“尚未到求助关中的时候。
去岁年初,侯景雄踞河南七州,请降我朝。
宇文泰仅以一众虚衔赐予侯景,不愿派一兵一卒入境河南。
某身处荆州,不愿在继续虚度年华,见此良机,遂不听朝廷诏令,擅自引兵北上,宇文泰方肯派李弼等人来抢一杯羹。
是故,我朝兵不血刃坐拥颍川之地,如今方得河南西部这沃野千里之地。
某胸怀匡扶社稷之大志,当初随天子西狩关中,便立志要迎天子还于旧都。
哪怕后来天子为宇文黑獭那贼臣所害,某迎宗庙还于旧都之志依旧不改。
去岁兵进河南,我上表朝廷要将河南行台的治所设置在了颍川境内的长社城,意欲以颍川为根据地,谋图中原。
结果那宇文泰听信那崔猷的建议,认为颍川太靠近前线,又地处平原旷野,不易守御,让某将治所设在颍川西南方的襄城,另以别将镇守颍川。
最终某上书表示,如果贼军来攻打,如果是从水路进攻的话,某能守一年;如果是从陆路进攻的话,守上三年也无虞,不用朝廷派兵来援救。
宇文泰方才允许以长社作为河南行台的治所。
如今唯有据守长社,打出战功,方能有脸面向宇文泰求援。”
王思政日渐佝偻的背顿然挺立起来,俨然一副不服老也不服输的势态。
骆训面色大骇:“明公,您虽素来善守,但也不该夸下如此海口呀。”
部将雷五安跨步上前,一把揪起骆训衣襟:“汝这鼠辈!
三年前,那高欢十五万大军兵临玉璧,最终不也为韦孝宽所击退?
如今那高岳引军十万,再怎么来势汹汹,还能胜过当初亲率十五万大军的高欢吗?
而韦孝宽乃明公所保举的人,明公难道还会不如那韦孝宽吗?”
骆训哑口无言。
王思政话不多语,下令士卒继续继续加固已然尤甚坚固的长社城墙,继续锻造甲胄武器,继续从周边各郡抽调粮食。
雷五安看着自己追随多年的老人,从昔日高大雄伟的体貌到如今的身形佝偻,老态渐显,但唯一不变的是那始终矍铄的目光。
雷五安回忆起当初河桥之战的时候,王思政身先士卒,好似普通士卒向前拼杀,哪怕因为身负重伤而力竭昏阙过去,手中铁剑已经不肯松开。
那时河桥之战险胜,黄昏下,雷五安在战场上哭喊着寻找王思政,直到半夜方才在一死人堆中找到身负重伤仍手握铁剑的王思政。
雷五安立马割下身上的衣襟,赶快为衣服破破烂烂的王思政包扎伤口。
而身不能动的王思政只是一味谈笑道:“那高贼之兵见我衣服破烂,不似将帅,没有俘虏我!这是上天要容许我继续匡扶社稷呀。”
雷五安只记得那时王思政那时浑身血污,嘴唇上一道道裂纹如同干涸的河床让人触目惊心,但却依旧可以谈笑风生的模样。
雷五安收起回忆,重新看向如今目光依旧坚定的王思政,老泪顾自纵横。
王思政秣兵历马,俨然是要依据长社城死守姿态。
三月底,高岳十万大军,兵临长社城下。
长社城四面皆是平原,其中西面有洧(wei)水流经。
【洧水:自西北向东南,汇入黄河】
整座长社城坐落在平原旷野,无险可守,唯有王思政历时几近一年不断加固的那宛若金汤的外城墙可以一守。
面对高岳十万大军压境,王思政下令城内士卒偃旗息鼓,示之以弱。
一时间,整座长社城悬若空城。
高岳豪情大放:“这长社城守备如此松懈,我有十万大军,看来一战即可拿下颍川了!”
慕容绍宗劝言:“王思政以善守著称,数年前选址修建玉璧城可见其眼光十分毒辣,大都督不可轻敌冒进呀。”
高岳拍着慕容绍宗的肩膀:“燕郡公无需多虑,先前寒山和涡阳两场仗,燕郡公可谓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如今这颍川之地,便由我来大展风采吧。”
高岳自恃其众,顾自以为一战便可拿下颍川。
高岳遂命鼓手鼓噪以示进攻,四面步卒宛若黄蚁群行,蚁附而上,直奔长社四面城门。
但东魏军刚汇集到城墙下不远处,王思政让事先拣选好的城中骁勇手拿长矛和长枪,大开城门,突然杀出。
东魏军根本没想到长社守军会以少打多,主动出击,一时间措手不及,伤亡惨重。
高岳知道王思政不好对付了,遂改变策略,在城周围修筑营垒,分兵而屯,并不着急进攻。
高岳让慕容绍宗坐镇西面,刘丰坐镇南面,斛律光屯军西面,高岳自己则坐镇北面。
高岳还下令制造云梯,在长社北面兴建土山,展开了长期围城的策略。
自从四月下旬,整座长社城被东魏军围得水泄不通。
王思政命人将引火之物缠在标枪上制成火矛,然后乘顺大风投向城外东魏所筑造的土山,还发射火箭来焚烧东魏军的攻城器械,以此来干扰高岳的围城计划。
之后王思政又在城中招募敢死队,用绳子将其从城上放下,然后趁夜出其不意的偷袭东魏军,东魏军遂人多势众,却也被王思政夜以继日、出其不备的侵扰折磨得苦不堪言,终日警惕
时间一天天过去,东魏军损兵折将,伤亡日渐增长。
而颍川城却依旧牢牢的控制在王思政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