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九,崔季舒亲至东柏堂,向高澄上言,向萧梁提出政治联姻,以求两国交好。
高澄面露迟疑:“可是我已有正室。”
崔季舒言之凿凿:“昔日伪朝想要联合日益强大的柔然攻打我朝。
齐王为了消除这个隐患,决定与柔然和亲,派遣了行台郎中杜弼出使柔然,主动向阿那瑰可汗提出和亲的要求,想让他把女儿蠕蠕公主嫁给大王您为妻。
出乎意料的是,那阿那瑰却认为:只有齐王自己娶,才行。
齐王当时已有正室,不也以正室的规格将蠕蠕公主迎入丞相府中?
大王眼前先将那萧梁贵女收入囊中,待到来日大王荣登御座,想要如何安排皇后之位,还不是全在大王一念之间吗?”
听见“荣登御座”四字,高澄眼眸闪过一抹涟漪,但高澄没有故作忠臣姿态打断崔季舒的话,而是让其继续说完。
【值得一提的是,高欢迎娶蠕蠕公主的时候是在武定三年,当时高欢已经五十岁了,而蠕蠕公主才十六岁。
且随着公主一起前来晋阳的还有其叔叔秃突佳,秃突佳美其美曰为陪伴公主,实则是来督促公主早日生子。
于是,年过半百的高欢在公主闺房中日夜耕耘,哪怕高欢生病有恙,亦不容止。
而经历高欢一年有余的耕耘,公主依旧颗粒无所。
如今蠕蠕公主改嫁给高澄,在高澄的子承父业下,总算得以怀孕】
高澄顾自思索,右手指敲打左手背,最终发问:“那萧梁贵女今年贵庚?”
“那菩萨皇帝膝下诸女皆年老色衰,而南梁太子膝下诸女,以溧阳公主最为貌美。
这溧阳公主年方十三,正值妙龄,深受其父宠爱。
菩萨皇帝更是对这个孙女尤为疼爱,常跟左右侍从说,自己这个孙女长得就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水里怕化了。
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是有点小,还需稍加培育。而培育鲜花,亦也不失为一种趣味。”
高澄两撇初具规模的小胡子微微扬起,颔首示意崔季舒全权操办此事。
崔季舒欣然领命离去。
次日,高澄亲笔告知娄昭君,他向南梁提出联姻以促进两国交往的事情。
数日后,身在晋阳的娄昭君面对高澄先斩后奏的行为,面色愠怒,当着高演和高湛面前说道:“父子两都一个死鬼样!”
最终娄昭君还是回信高澄,表态她知道了。
二月中旬。
建康城的萧衍再次受到了一封来自邺城的国书,而这次国书的主要内容则是高澄向萧衍提出联姻,希望萧衍将溧阳公主嫁给他。
萧衍召来太子萧纲和中领军朱异等一众宠臣。
萧衍盘坐御塌,闭目养神,好似老僧坐禅:“妙淽是太子的女儿,不知太子意下如何?”
萧纲作揖坦道:“禀陛下,那高澄好色之心,世人皆知,又有正妻在身,实非良配。”
萧衍张开双目,恰似老狮苏醒,面露不悦。
朱异殷勤上言:“上月底,邺城的求和国书便已经到达建康,群臣力荐应该答应。
而当时的司农卿傅岐认为:高澄在寒山打了胜战,没有理由和我们求和,邺城的求和定然是离间之计,是为了让侯景对陛下产生猜疑,而反复狡诈的侯景会因此心神不安宁,定然会图谋叛乱一起灾祸。
傅岐声称陛下如果答应了邺城的求和,就是掉入了高澄的圈套中。
且那侯景屡次上表,恳请陛下不要接受邺城的求和。
陛下宽宏,念及侯景归附之心,遂斟酌至此,没有回信予邺城。
而眼下高澄提出联姻,可见这高澄对求和的重视,我们又有什么好拒绝的呢?
要知道,当初高欢向柔然求亲的时候,一开始还是为自己儿子高澄而提起的,而如今这高澄身有正妻,仍然愿意废妻迎娶陛下您的孙女。
陛下如若担心侯景有不轨之心,不妨亲自写信给侯景,向其承诺,哪怕两国交好,陛下也定会保全侯景安全,让他不必担心陛下会因为和邺城交好便会将他给肆意舍弃了。
侯景南降我朝,寸功未立,而且害得我朝十万精兵俱损,上个月更是擅自占据寿阳。
而陛下圣德昭著,不仅没有治罪于他,反而还将南豫州托付给了他,且赏给他诸多物资给养。
侯景感念陛下的恩德,定然不敢有异言的。”
萧衍捋顺自己如白狮子鬃毛般的美髯:“中领军所言甚是,此事便如此作定了。”
萧衍再是瞥向身材高瘦却作态有写拘谨蜷缩的萧纲:“太子,可有异议?”
萧纲见自己的父皇一脸不容置喙的模样,只得拱手称是。
二月十五,萧衍派遣使者去慰问高澄,吊唁高欢,且同意了高澄联姻的请求。
两日后,寿阳城。
侯景收到萧衍写给他的亲笔劳慰诏书,侯景让王伟翻译给他听,大体意思就是萧衍虽同意了高澄提出的政治联姻,但也不会舍弃侯景你的。
侯景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这高澄小儿,竟如此蛊惑菩萨皇帝。
菩萨皇帝意志薄弱,之前还力排众议没有苟合高氏,如今竟要背离初衷,与高魏和解。
我乃高魏叛将,两国如若修好,我又该如何自处?
这菩萨皇帝,实非明主!”
王伟进言:“明公,陛下待我们不薄,我们在河南接连失利,来到梁国又强行占据寿阳。
陛下不仅没有怪罪明公,还加封明公为南豫州牧。
明公以筹谋北伐为由,大肆向菩萨皇帝要粮要财要人,陛下尽皆应允。
古往今来,为人君者,能善待降将至此的,恐怕也只有如今的陛下了。”
侯景重新落座,给自己倒上一杯酒,一饮而尽:“王郎所言差矣,寿阳乃是我们自己运用巧计占领的,而萧衍给我们辎重武器,则是为了让我们能更好地为他打仗。
当初我也如你一般认为萧衍是圣明之主,然而终究是我痴人幻想罢了。
要知道上个月底,我向萧衍上表,希望能迎娶王家或谢家的女子作为妻子。
而你知道那萧衍作何回复吗?”
王伟自然知晓,但他选择俯耳倾听。
侯景自问自答:“他竟然回复我说,王家和谢家门第高贵。
而我出身北土、没有门第,和他们不相匹配。
让我从朱、张等以下的家族中自行寻访和聘娶。
这皇帝老儿分明就是看不起我,不愿为我说亲。”
侯景拿起丢掷在桌旁的御笔信:“便连如今的亲笔诏书也是在派遣使者前往邺城的同一天发送给我的,摆明就是不给我任何可以回旋的余地。
将来我非要把吴儿高门家的女子充配作奴隶不可!”
王伟长身而立,拱手劝道:“明公,我们深受皇恩,陛下哪怕是接受那高澄的联姻,也不忘信笔写信来劳慰明公你。
说明陛下的内心依旧十分在意明公您,这番同意高澄的和亲定是朝中小人作祟。”
侯景顾自思索,面色依旧不悦。
王伟分析道:“眼下我们虽然占据寿阳,但所用的尽皆是朝廷供给。
麾下士卒哪怕经过明公的大肆扩充,也不过三千,且大多还都是新入行伍者。
眼下我们实力尚属微弱,明公纵有清朗寰宇之志,也该稍作等待。”
侯景深以为然,遂拉住王伟的手:“王郎,既如此,我们该当如何。”
“我们可以上表陛下,恳请他不要和高魏讲和成为同盟国。”
“这联姻和同盟国不是一个意思吗?”
“只要尚无正式缔结盟约,一切皆有回旋余地。不管结果如何,都不失为缓兵之计。”
“王郎文辞冠绝天下,此事便全权由王郎你来周旋了。”
王伟正欲起身离去,又又又被自己明公一把拉回。
侯景圆目盯着桌上的一杯酒:“王郎权且吃完这杯酒,酒后方显真文墨。”
王伟一饮而尽。
不甚饮酒的王伟将侯景所赐的烈酒一口闷下,以至于烈酒烧喉,旋即发出咳咳咳的声音。
侯景哈哈大笑。
王伟刚刚踏出房门,便能听见侯景上床享乐的猪羔声和女子的凄厉声。
王伟本以为自己早已习以为常,结果此番竟然一改前态,不自觉地摇着头。
王伟顾自思索自己行径,最终臆断出:莫不是自己为菩萨皇帝所感化了?认为侯景不再是值得追随的明公了?
回到住宅的王伟连忙摇晃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我王伟虽然出身寒门,却也有自己的傲气,要走就只走一条路,而且还要一条路走到黑,岂有择木而栖的道理!?”
可王伟又忍不住去想,自己的明公如此吃奶便是娘,毫无忠义可言的做派,真的可以像刘玄德一样成就霸业吗?
王伟不愿再去想,遂拿起自己因不喜喝酒,而随意放置于床榻下的那坛老黄酒。
王伟揭开瓶盖,只觉得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鼻而来。
王伟暗示自己,这正是好酒醇厚,以至于酒香四溢。
是夜,王伟面色酡红,扶桌独饮,一醉方休。
这一晚,王伟做了一场大梦,梦里的他仿若置身在另一个世界中...
整个二月中下旬,侯景与萧衍互通数封书信,侯景每次启奏都会心照不宣地让人捎给朱异一百金。
二月十八,侯景启奏:“臣与高氏父子之间的嫌隙和仇恨已经很深,我仰仗陛下的威灵,期待着报仇雪耻。
现在陛下又与高氏联姻、修好讲和,让臣在何处安身呢?
臣恳请陛下您让臣再次与高澄交战,来展现梁朝的皇威!”
二月二十一,萧衍回信:“朕与尔之间君臣大义已定,怎会有尔打了胜仗就接纳尔,打了败仗就抛弃尔的道理呢?
现在,高澄派遣使者来求和与联姻,朕也想停止干戈,使百姓安居乐业。
至于最终应该答应还是应该拒绝,朝廷有正规合理的制度来商议,你只管清静自居就行了,无需费心去考虑这些!”
二月二十三,侯景再启奏:“臣现在已贮备了粮草,聚集了士兵,喂饱了战马,藏好了武器,不日便可收复北方。
臣不能出师无名,所以希望陛下您能为我做主,拒绝正式缔结盟约,好让我师出有名。
现在陛下把我弃之在边疆地区,南北双方又开始互相沟通,只怕微臣的性命,不日将死在高澄之手。”
二月二十七,梁武帝再回信:“朕乃大国之君,怎么会失信于人呢!!
朕想尔应该要深深明白朕对尔的厚爱之心,你不必再启奏了!”
二月二十九,侯景攥着萧衍的回信,咆哮道:“菩萨皇帝实非明主!
既然你无情,便休怪我无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