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远那天早上和往常一样的从炕上挣扎着爬起来。
他眼睛半睁半闭着，盘腿而坐，像是一个坐莲的仙人。肌肉性记忆的摸向放在枕边的衣裳裤子，鼻腔里袭进一股淡淡的烧焦糊味，让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像条狗一样，将脑袋朝前，伴随着鼻子一阵狂嗅的呼吸声，他猜想是头晚抽烟烟头没灭利索，肯定是把哪又烫出了窟窿出来，就懒得管了。
这股烧焦糊味随着他提好裤子走到房廊里开始浓烈起来，他随着往前一步就愈加浓烈的味道走去，在外屋地和杂货间张望一圈，确认一切都完好无损后直至来到院门外，东边那缕向云霄递进的灰色浓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还有一件让史远感觉奇怪的事，今天院子门口不见了牛耿的身影。
两人从普通工友到结实成朋友哥们后，一块早起一块去上工的路上就不显的稀奇了。史远起床费劲，牛耿起床不费劲。每天等史远睡迷糊眼推开屋门，牛耿就倚在他家院子门口，不耐烦的瞪着他，有时候手里还拿着一袋包子。
史远朝黑烟下的尘埃望去，有东西随风扑到了他的脸上，滑落到手里是几片已经烧的黑糊的干碎枯草，史远才知道牛耿家里出事了。
史远朝着牛耿家里走去。
两人的相遇凭着深厚的默契，无论史远怎么敲牛耿家的门，回应它的只有无声的寂静。他全然不知道牛耿在自己身后，一转头被吓了一激灵。
牛耿双眼一片血红色的爆红，被浓烟熏黑的脸上带着一片刚才扑向史远的干碎枯草，不过是更加密集。头发直竖着朝天而立，像是一顶高帽子。
“史远，你跟我走！”
牛耿用已经力竭哭哑的嗓音说道，史远想问牛耿的事向洪水倒灌在堤坝一样，他正要开闸发泄的时候被牛耿直街强硬的拽拉起来，牛耿用悲凉的语气冲他嚷道：“史远，我爹要死了！史远！”
等两人火急火燎的来到病房窗前，牛耿他爹双眼空洞的干瞪着天花板，身旁站着两个医护人员。这让牛耿心里猛的一嘚瑟，差点一跟头倒在地上，所幸他爹的眼睛终于缓缓滑落下来，用力的看向两人。
这才把牛耿从死亡阴影的笼罩下拉了回来，史远见牛耿他爹一副将死之人的模样，心里像一面褶皱的白纸，既空白般的平静，但拧巴的感到一股反胃般的酸楚。
“儿子…你出去吧。”
牛耿冲他爹满眼不舍得点了点头，这是他这辈子最想把他爹看在眼里的时候。死亡会在一瞬间凝固起血缘关系的纽带，让任何复杂变得简单，让岁月开始变得年轻。
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两个男人之间的谈话。
牛耿在当时并不知道他爹到底和史远说了些什么，直到半小时后房间里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呼喊声，他冲进病房，见父亲空洞的双眼已经安详的闭合，脸上挂着一抹祥和的微笑，像是寿终正寝般的模样。
史远看向瘫倒在地上发愣的牛耿，他不忍直视这种悲痛欲绝的前兆，将头转到窗外。只见阳光逐渐穿破云雾的层层封锁，将明亮的温暖洒在土地上，透射在病房里将他半边脸都照的通亮。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直至病房内，紧接着是纸张翻页的滑落声响，当那句“确认病人死亡时间”传播到空气中的时候，史远终于听到了牛耿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他也再也忍不住哽咽，热泪逐渐从眼角滑落。
“你之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跟你搭伴，我跟你说的话你觉得有用就往耳朵里进，没用当我放屁就行。”
思绪的时光倒影转瞬即逝，史远重新将目光看向牛耿，只见他沉默不语的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一幕幕向后退去的高山树林将他从现实抽离出去。
短暂的沉寂过后，牛耿终于缓缓开口说道：“这就是我爹的意思了吧…”想到他爹临走之前还是对自己放心不下，牛耿心里便是一阵翻江倒海的酸楚。父亲临终卧在床上那抹祥和的微笑在他的梦里反复出现过。
“就算你爹不说，我也会这么做。”史远不想牛耿沉浸在悲伤的痛苦里，暖心的将手搭在他的大腿上，眼里满是牛耿稀疏的头发和侧转过去的半面脸颊。男人之间的陪伴和友谊不需要太过复杂，或许就在日常一起走过的路里，在一块蹲在厂房里吃大锅饭的欢声笑语里，他感激着牛耿他爹对自己的信任，让他在那一瞬间突然觉得自己的生命个体开始背负起了什么，不再是日复一日充斥着的平凡和普通，他站在被人托付信任的高墙面前，觉得自己没有白活，开始有了价值。
也是从那天开始，他对牛耿的情感就已经不是普通友谊那么简单了。
牛耿缓缓转过头，两个男人短暂的目光对视里他先笑出了声音。史远从牛耿的笑声里先露出一丝诧异，随后像是男人之间意思的秒懂一般，随后也被牛耿的笑声感染，跟随着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狭小的车厢里，回荡在这列通往BJ的列车上，回荡在群山和松柏之间。
两人的笑声引来周围乘客的回头张望，而坐在对面的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哽咽了起来，从喉腔处发出连续的沉闷声响。
史远和牛耿两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她的时候，姑娘因羞涩目光立刻下意识的闪躲，脸色因羞涩而显而易见的变成了一个大苹果。连连摆手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不好意思…大哥…我刚才…咬着舌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