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若虚看着怀中的孩子,欲哭无泪,只能连连称是。
明廷为了约束藩王,特设藩王长史一职,好比是在藩王的地盘楔入的一颗钉子。
长史一方面是藩王真正意义上的管家。
替朝廷处理藩王的一切政务,必要时向朝廷检举藩王的过失。
可另一方面,长史又是藩王逾矩之举的背锅侠。
若是藩王有荒诞事迹,长史也难辞其咎。
当年老潞王喜好四处游玩,长史刘以平追到王驾前,死死拉住马缰不松手。
老潞王大动肝火,扬起马鞭抽打刘以平的手。
刘以平索性脖颈一伸,直言:“腕可断,马难前。”
老潞王最终被感化,不再耽于逸乐。
两人上演了一段忠臣死谏,明主纳谏的戏码。
此番朱常淓偷摸着南下,遣人贿赂河南总兵卜从善,在夜间打开了卫辉南门。
长史曾若虚寻思着,此事若是被朝廷发现,他就算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因此他便向朱常淓力谏,不可之后,便威胁着要写公文向上陈情。
但是潞府合众僚属皆已明白北方实不可留,因此曾长史的折子不知怎的便到了潞王手中。
朱常淓将曾若虚唤来,当着他的面把火漆印泥封口信函用油灯点燃,化作一团黑烟。
这下曾长史便死了心,即使对潞王爷有千般不满也没用了,便就此随两王一道出奔。
这次被潞王爷安排了照顾孩子的重任,曾若虚哭着脸问道:
“孩子尚未长牙,敢问王爷,吃什么呐?”
朱常淓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擦着头上的汗道:
“此事无需你操心,鲁王临走的时候送了两只母羊,就在这船中蓄养。
“每天刘五自会给他热羊奶,送到这里。
“你的任务是定时伺候公子的屎尿。”
“我...”
曾若虚气得脸都歪了,无可奈何地摇着怀中的朱弘栋。
船帆南去人北望,朱由崧踱步到了船尾,看着渐渐远去的北国光景,心中思绪万千。
“此一去,不知何时才能率军背上。”
早春的寒风吹得他衣襟作响,发丝凌乱。
自古以来,衣冠南渡容易,可是北归就难了。
东晋、南宋以及历史上南明莫不如是。
留居北方的汉人,眼巴巴地等着王师一年又一年。
“那就由我开始吧。”朱由崧心中涌起一股热流,久久不能平复。
王必成看到朱由崧背手独立于风寒之众,赶忙走上前来劝道:
“王爷,外面风大。
“您还是进舱内歇息,免得染了伤寒。”
朱由崧点了点头,看着前后簇拥的船队,边走边问道:
“你之前去过徐州吗?”
王必成表情凝重:
“去岁倒是常去。
“但自今年年初便再也没去过了。
“漕运总督路振飞路大人遣将在两淮募兵荡寇。
“小的们怕往返徐州生出事端,引发误会。
“因此...因此没再去往徐州。”
朱由崧笑着拍了拍王必成的肩膀,走入了舱房。
“爷,床已经铺好了,您休息,我给您守门。”
常应俊看到朱由崧走了进来,从凳子上起身,躬身走了出去。
朱由崧点了点头,随即静静地躺在床铺之上,分析着南下前景。
船板下水浪之声悠悠传来,无时无刻不在打磨着他的思绪。
鲁王派出的船队恐怕还未开到徐州城下,便会被淮扬巡抚、漕运总督路振飞的江淮游勇阻拦。
路振飞何许人也呢?
能力道德兼备的当世名臣。
若是给当今天下的能臣排序。
路振飞是稳稳的前五水准。
古人云:“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
可是路大人既刚直不阿,坚守正义,却又老成谋国,精算缜密。
更离谱的是,文人出身的路大人,可不讲什么仁者爱人之类的空话。
对待贼寇首领,下手那叫一个狠。
“射三矢”“解磔之”“鞭八十”路大人软硬兼施,战绩可查。
“难得啊,难得。
“唯有知人善任,将路振飞这样的能臣良将招致麾下。
“才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朱由崧沉吟着躺在了床上,悠悠地睡了过去。
二月十三,船队在运河上航行了两日。
经鲁桥驿、沙河驿,终于赶在日落时分到达了沛县河段。
当时是正午时分,众人刚刚用过午饭,正在舱中叙话。
“伯伯,我能跟您说个事吗?”
老五朱弘朴扭扭捏捏地走了过来,在朱常淓腿边蹭了蹭,奶声奶气地问道。
朱常淓看见孩子就心中舒畅,捏着朱弘朴的小脸柔声道:
“贤侄但说无妨。”
朱弘朴咬着指头想了一会儿,这才眼巴巴地看着朱常淓道:
“我四哥有两块玉,能不能让他给我一个。”
朱常淓闻言拍着腿笑得乐不可支。
屋内众人也都忍俊不禁。
“不需让你哥哥分给你。
“你潞王伯伯有的是玉,给你两块又有何妨。
“不过,伯伯得考考你?
“听鲁王府的人说,你们兄弟整日缠着让人讲楚汉相争的故事。
“咱们的船队呀,现在所在的位置叫沛县。
“那你可知道,这沛县与楚汉相争有何渊源呐?”
朱弘朴红着脸,噗嗤一乐,兴高采烈道:
“伯伯,这个我可刚刚背过!你难不倒我。
“哦?背过什么?”
“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姓刘氏,字季。
“父曰太公,母曰刘媪。
“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
“嗯...再往后我便不记得了...
“这汉高祖刘邦就是沛县人,伯伯我说的对吧!
朱弘朴骄傲地歪过头来看着朱常淓,神情颇为得意。
“好!太好了!侄儿你小小年纪居然会背这段《高祖本纪》,伯伯要重重奖赏你!”
朱常淓眼见芝兰玉树生于庭院,由衷的开心自豪:
“刘五,把我的碧玉狮锁虬龙取来,送给五公子!”
“好嘞王爷!”刘五噔噔噔跑出船舱,去翻潞王的随身包裹了。
“侄儿啊,你快说说,这段《史记》是谁给你讲的呀?”
朱常淓把朱弘朴抱在腿上,语气越发宠溺。
“是我爹爹教我的,他平生最喜欢的人有两个。
“一个是咱们大明的开国皇帝,祖爷爷朱元璋。
“另一个就是这沛县的汉太祖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