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必成面对朱由崧的问话时,尚有些惧怕。
但看到冯千户将斩马刀举过头顶,他反而将脖颈冲着刀刃梗直了三分。
王比成用下颌指着冯千户,眼窝里迸出狼似的凶光:
“你又是什么东西?若不是看在二位殿下的面上,你以为爷爷怕你不成?”
“你!找死!”冯千户举起斩马刀,倏地斜斫下来。
但是刀刃终究停在离王必成的脖颈几寸之处,没再向前分毫。
王必成自始至终坚毅决绝,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朱由崧白了冯千户一眼,骑马向前又行了几步,食指和中指在斩马刀的刀背上轻轻一弹,刀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冯千户不好意思地看了朱由崧一眼,悻悻地将刀抬起,往地上重重一杵。
朱由崧的马停在王必成面前,翻身下马。
王必成赶忙收回傲然的神色,将头一低,作揖致礼。
朱由崧绕着他走了半圈,随即在他面前点头道:
“不错,是个血性汉子。
“兖州城破的那日,亲眼看见过鞑子么?”
王必成身体一颤,吃惊地看向了朱由崧,随后猛地摘下明盔,指着脖子上一道三寸长的疤痕沉声道:
“我怎会没见过。
“王爷请看,鞑子的骲箭就擦着末将的喉管飞过。
“末将身中三刀两箭,倒在血泊中昏死过去,这才留下一条命。”
朱由崧马鞭“啪“地甩向北方,朗声道:
“那你想报仇否?”
王必成眼睛渐渐变成了红色,口鼻中喷出白气,牙关咬得腮帮鼓起两道棱:
“鞑子杀我全家一十七口,我,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朱由崧缓缓低下了身子,在王必成耳边低语道:
“那你还不带我等前去见鲁王?
“我和潞王此来,正是找鲁王商议抗虏救国之大计。”
“啊?”王必成喉结上下滚动,神色慌张地看着朱由崧,嘴中嗫嚅了许久,终究退后半步,重重一抱拳,郑重答道:
“末将...末将兄长已去禀报上...上峰了。
“王爷您要是不嫌弃,不如请移步船上,稍事休息。”
“好!”朱由崧轻轻一拍王必成抱成拳的双手,转身对着朱常淓笑道,
“王叔,请下马吧,鲁王有请。”
朱常淓扶着刘五的手腕,缓缓下马。
待他目光扫过王必成脖颈上的疤痕时,不禁倒吸一口气,心中不住念着“阿弥陀佛”。
“贤侄呐,咱们真要上他的船吗?万一......”
朱由崧轻笑一声,右手指着运河上停着的四艘船,在朱常淓耳边低语道:
“王叔,不坐他的船,咱们也没法南下啊。”
言罢,朱由崧左手又轻轻一摊,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朱常淓见他胸有成竹,虽仍有几分迟疑,但还是咽了口唾沫,与侄子并肩迈步向前。
王必成朝着身后的士卒举了举手。
身后四艘船上的百十来号人马倏地将兵器直立,一齐高呼:
“恭请福王、潞王千岁登船!”
四艘大船一字排开,朱由崧等人跟着王必成走上了四艘船中最大的一艘。
冯千户和几名亲卫赶忙跟了上来,不离二王左右。
入了船舱,王必成慌忙让人腾出了地方,请二王坐下,又吩咐军士在炭盆添上新火。
可是贵人入座之后,王必成才发觉没有茶水,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道:
“二位王爷,小的们这里是军船,都是些糙汉,没有备下......”
刘五从随身行中拿出一个鎏金暗八仙茶壶,两个青瓷茶杯,伸手摸索了一会儿,又翻出一个白瓷茶杯。
“您二位今日是想喝?”
朱常淓看向了侄儿,朱由崧摆摆手道:
“有什么上什么吧,不讲究这些。”
朱常淓抚须道:
“去岁留下的顾渚紫笋尚有不少,不喝就浪费了。”
刘五用茶夹夹起一把茶叶放入茶壶,着人烧开了一小锅水,随后将沸水倒入茶壶中,舱内顿时茶香四溢。
“王壮士,请。”刘五给两位王爷倒上以后,又拿出一个递给了王必成。
王必成受宠若惊,慌忙接过茶杯,也不怕烫,咂巴了一口,感慨道:
“二位王爷真是......”
一名士卒匆匆从一条小舟上走了过来,在王必成耳边低语道:
“王队长,管家来了。”
王比成立马将茶杯放在了桌上,指着大船旁停泊的一艘小舟道:
“二位王爷,小的兄长来了。”
朱由崧抬眼瞧去,只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在士卒的搀扶下跳上了船,正脸色阴沉地朝着舱内走来。
王必成笑着起身迎接道:
“哥,这二位是.....”
未等王必成话毕,王终成便一脚将自己弟弟踹趴在了朱常淓面前,厉声呵斥道:
“畜生!
“二位王爷远道而来,你就是这么待客的吗?
“我前脚刚走,你就在这误事!
“平日里王爷是怎么教导你的?
“竟让二位王爷在你的破船上等了许久!”
朱常淓正准备起身劝架,但看到旁边的朱由崧只顾喝茶时,便又落下屁股,坐了回去。
王终成对着王必成一顿劈头盖脸的大骂以后,这才笑吟吟地给朱由崧二人行礼道:
“小人王终成见过潞王、见过福王。
“舍弟自幼是个愚笨之人,若是有怠慢的地方,王爷多加海涵。
“小的已差人前去禀告鲁王了,还请二位王爷移驾。”
朱由崧抿了一口茶,轻笑道:
“令弟礼数周到,不曾怠慢我等。”
王终成看了身旁跪着的弟弟一眼,沉声道:
“哑巴了,还不谢王爷大恩。”
王必成赶忙磕了几个响头,但是看向兄长之时,不忿之情溢于言表,心中更是破口大骂起来了:
“你他妈才是畜生,不是你让我拦着二王的吗?
“这会儿撇得跟没事人一样。”
四辆大船运了几个来回,终于将大队人马转运过了运河对岸。
朱常淓吩咐刘总旗率领着大队人马在济宁渡口休整。
只让冯千户挑了三四十个亲卫随行。
看到众人安安稳稳地在济宁地界下了船,王终成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抱拳拱手道:
“二位王爷,我家鲁王现在滋阳为兄守墓。
“他老人家身体欠佳,若是待会儿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多多海涵。”
朱由崧点了点头,神情肃穆地说道:
“鲁王叔一家为国尽节,我等岂会不知呢。
“此番是我等仓促打扰,还望莫要惊扰了兖州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