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必成听闻此语,微微动容,喉头轻颤,道了声:
“多谢福王爷!”
铁打的汉子,短短五个字竟听出了哭腔。
“二位王爷,我头前带路去了,告辞。”
王终成看自己弟弟眼眶发红,自己也胸头发闷。
军中汉子不想以柔软示人,抱拳行礼之后,策马疾驰至队伍最前方。
朱常淓见状,这才一夹马镫追上一步,拉了拉朱由崧的衣服,在其耳边低语道:
“侄儿啊,当时鲁安王朱以派自缢身亡,鞑子正好入城,恐怕尸骨无存。
“那这朱以海这会儿在滋阳给谁守墓呢?”
朱由崧摩挲着马鞭,想了想才沉声道:
“兴许是衣冠冢.
“王叔,等见了鲁王可要慎言。
“依小侄来看,那朱以海不是好相与之辈。”
“啊,他不是滩烂泥么?”朱常淓颇为不解。
朱由崧伸手摸了摸朱常淓的手上的佛珠,摇了摇头,语气凝重:
“谁家的烂泥能私下招募这么多甲士?”
“哎呀。”朱常淓一拍脑门,“叔叔我当真糊涂!”
朱常淓脸上懊恼不已,索性捏起佛珠念了起来:
“唉,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官道上积雪初融,泥泞不堪。
马蹄陷入泥沼,又奋力拔起,溅起无数泥水,纷纷扬扬地洒落在众人的袍服之上。
福潞二王双双再次返回车驾之中。
王必成始终执着缰绳紧紧跟随着朱由崧所的马车,左右护持,片刻不离。
朱由崧推开榆木车窗,望着在嶙峋山道上策马的王必成,开口问道:
“必成,终成可是你二人的本名?”
王必成一勒缰绳让马慢了下来,侧过身子看向朱由崧,摇了摇头,脸上神情苦涩:
“回王爷,小人兄弟二人本名审之、念之,本是兖州府城里的读书人家。
“只因两年前鞑子入关,满门遭难。
“小人兄弟二人无处可去,被鲁王收留。
“因干事还算勤勉,鲁王便给我二人赐名为终成、必成。
“意为血仇必报,灭清必成。”
王必成嗓音颤抖,痛苦异常,但又无比坚决。
朱由崧听着王必成讲述这段悲惨往事,心中不禁也涌起一阵悲愤之情,口中不由得沉吟道:
“血仇必报,灭清必成。”
双双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朱由崧才开口问道:
“要报此仇,那你可知,率军屠戮兖州的清军领兵将领是谁?”
王必成一愣,脸色通红摇了摇头:
“小,小人不知。”
“那,鲁王知道吗?”
“殿下,殿下也许不知道,小的没敢唐突发问。”
朱由崧点了点头,盯着王终成一字一顿道:
“我告诉你,此人叫**新觉罗·阿巴泰。”
“你遣人去告诉鲁王叔,就说福王知晓鞑子全部信息。”
“小的得令!”
王必成脸上露出止不住的喜色,拱手行礼之后,马鞭扬起。
骐骥四蹄腾云,一眨眼就消失在了前方的原野里。
朱由崧目光透向窗外远眺,残阳下的旷野铺满碎金。
枯草在寒风中瑟缩,丝毫没看见早春的气息,只剩下一幅萧瑟的光景。
耳畔没有鸟鸣声,只传来车辕的响动、战马的嘶鸣。
望着一望无际的寂寥天地,朱由崧心中不由得一沉,仿佛被一股无形的重压所笼罩,久久难以释怀。
即便真能在应天奉天殿坐上龙椅,接手的也定是史册中最千疮百孔的江山。
因为清军和明军如今战斗力悬殊,根本不是同一个重量级的对手。
当年皇太极在盛京袭位,秣马厉兵,准备出征,让麾下诸将从大明、朝鲜、察哈尔三个中选一个开刀。
问其等应当何所进取,他的七弟阿巴泰斩钉截铁力荐皇太极要先从大明下手。
自萨尔浒之战以后,在清人眼中,大明便已经孱弱不堪。
只剩下一具硕大的骨架,是全天下最肥的一块肉。
两年前,阿巴泰率军突破蓟州黄崖口,已经是满清第六次大举入塞攻明了。
历史仿佛开了个血淋淋的玩笑。
黄崖口长城,是曾任蓟州总兵的名将戚继光主持修缮的,却成了清军入关的隘口。
明廷猝不及防,慌乱之中一口气在顺天周围设了两个总督,六个巡抚,八个总兵。
恨不得将全国兵力都调遣过来。
结果呢?
清军的攻势如秋风扫叶,水银泻地,铁骑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
除了蓟州总兵白光恩等个别将领迎战杀敌,稍稍挫伤清军外。
大部分明军不是望风而逃,便是龟缩不战。
总之,他杀他的,我躲我的,只要我不出战,那便与我无干。
更有甚者,清军攻河间之时,明军败走山西,居然劫掠起了自己的百姓!
面对草包一样的明军,满清也不再顾忌,一口气杀到了山东府。
最终砍翻了一个藩王,五个郡王。
待分兵劫掠了一阵之后,清军居然在来年三月回到莒州和临沂。
趁着春草生长,就地解鞍放牧,在大明腹地休整了月余之久!
眼见明军实在不来交战,这才索然无味,徐徐北返。
沿途劫掠的东西组成的车队有三百余里,光过卢沟桥就过了几天。
通州集结了诸多明廷猛将,但看到清军八旗骑兵时,全都噤若寒蝉,眼睁睁看着清军劫掠而无动于衷。
督师周延儒更是连一句硬话都不敢说,狼狈至极。
最后等到清军大摇大摆出关,唐通、白光恩等将领这才准备偷袭其后军,找回点面子。
然而一经交战,却被清军殿后的军队杀得大败......
朱由崧脑袋疼了起来,如此来看,南下当皇帝好像并非头等难事。
难的是如何才能碾碎多尔衮、豪格、阿济格、多铎率领的满清铁骑。
大队人马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进得济宁城来。
常应俊提住缰绳,勒缓了马车:“爷啊,这济宁城怎么也看起来破得很?”
朱由崧揉了揉脑袋,看着窗外的断壁残垣和满街面黄肌瘦的居民,皱眉道:
“还没从鞑子的洗劫中恢复过来。”
常应俊满嘴脏话,开始问候起了满清。
朱由崧关上了窗子,将后面想要说的话咽入了肚中。
山东连年旱灾,连着四五年歉收缺粮。
府库虚竭,境内盗贼义军蜂起。
许多人走投无路,不是上山落草,便是投了闯军。
在黄河一线,明廷的统治已到了山穷水尽之时。
“离改朝换代就剩一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