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晓云攥着手机,指尖微微发紧——李老太过世那天,她匆匆见过江聪一面,也是那天,偷偷存下了这个堂侄女的联系方式。电话拨过去,响了许久才接通,那边传来一声客气又疏远的“二妈,什么事?”,让艾晓云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江篱接过手机,对着听筒轻声说:“娇姐,是我,江篱。”对面沉默了几秒,语气才缓和些:“是小篱啊,好久不见,怎么突然打电话?”“我们来上海玩,想跟你见一面,你看哪天方便?”又是一阵沉默,江聪才缓缓开口:“明天晚上吧,后天我休息,还能陪你们转一转。”
加了微信,江篱看着江聪的微信名“执子之手”,心里猜想着:堂姐大概是有对象了。这年头,只恋爱不结婚的人不少,他倒也不意外。两人约好明晚在和平饭店碰面,江聪说要尽地主之谊。
第二天傍晚,江篱带着艾晓云和豆豆赶到饭店时,江聪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看到豆豆的瞬间,江聪的眼神顿了顿,却没多问,只是笑着挽住艾晓云的胳膊往里走。直到坐下点完菜,她才把目光落在豆豆身上,犹豫着问:“这是……你儿子?”
她实在有些不敢信——从没听说江篱结过婚,何况江篱入狱多年,这孩子的年纪也对不上。艾晓云摸了摸豆豆的头,笑着解释:“豆豆现在是我的小孙儿,但不是江篱的。”豆豆很懂事,顺着艾晓云提前教好的话,脆生生喊了声“姑妈好”。江聪尴尬地点点头,识趣地不再追问。
一顿饭吃得平静,几人只聊些近况:江篱说自己开了家火锅店,艾晓云则念叨着豆豆最近的学习。没有热络的寒暄,也没有久别重逢的热络,只有一种淡淡的疏离,像隔了层薄纱。
饭后,江聪坐上江篱的车,一起去了外滩。夜晚的外滩灯火璀璨,黄浦江的风吹得人有些凉。艾晓云带着豆豆去雕像旁拍照,江篱和江聪则靠在护栏边,看着江水缓缓流淌。
“那孩子,真不是你的?”江聪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些不确定。江篱偏过头,看着灯光下的江聪——她眼角有了些细纹,头发剪短了,比印象里干练许多,大概是没结婚的缘故,皮肤保养得不错,只是眉宇间藏着些疲惫。
“豆豆是我之前一个相亲对象的儿子,他妈妈去了广州,父亲去世后没人管,我和我妈就把他接过来了。”江篱轻声解释。江聪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刘海,嘴角勾了勾:“做善事?没名没分地养着,万一将来他长大了不认你们,怎么办?”
这话,火锅店的员工私下也说过,江篱早已习惯:“认不认的,也没那么重要。有豆豆在,我妈有了寄托,也不用总操心我结婚的事,一家人开心,就够了。”江聪眯起眼睛,看向不远处笑着拍照的艾晓云和豆豆,眼神里闪过些复杂的情绪。
“你呢,娇姐?这些年过得好吗?”江篱把话题转过去。江聪愣了愣,过了好一会才说:“还好。”江篱心里清楚,“还好”这两个字,往往藏着太多说不出口的委屈。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跟着江聪去姑妈江池秋家吃火锅的场景。那天江聪吵着要姑妈给她煮荷包蛋,姑妈煮了两个,一个给她,一个给江篱。江聪甜甜地说“谢谢姑妈”,而他却别扭地没说话。那时候的江聪,就比他懂人情世故——不管在哪个亲戚家,她都敢主动要好吃的,还总能哄得长辈开心。而他,永远只会等着别人主动给,还要推辞几次才肯接受。
“男朋友是上海人吗?”沉默了许久,江篱又问。江聪点点头,没多解释,只是抱紧了双臂:“有点冷了,去车里等吧。”江篱看了眼还在拍照的艾晓云和豆豆,跟着江聪往停车场走。
拉开车门时,江篱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江聪的胳膊,她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一下,动作很快,却没逃过江篱的眼睛。他瞬间想起若若之前在医院的反应——那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本能躲闪。难道堂姐也……他摇摇头,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坐进车里,还特意把车门留了道缝透气。
“关上吧,风大。”江聪说。江篱关上车门,给艾晓云发了条信息,让她们拍完照直接到停车场来。“我们有多久没见了?”江聪靠在椅背上,声音有些轻。江篱在心里算了算:“上次见应该是我大一还是大二,在姑妈家?”“嗯,有十五六年了。”江聪的语气里满是感慨,“我都四十了,你也三十五了。”
“我还记得上次见面,你在姑妈家唱了首歌,我忘了名字,只记得几句词:‘爱的痛了,痛的苦了……’”江篱的话刚落,江聪就跟着唱了起来:“‘苦的累了矛盾心里都是强求,劝自己要放手……’”
那是当年很火的一首歌,也是江聪第一次失恋时循环播放的歌。MP3里存着,走路时听,睡前也听,歌词里的委屈,像极了那时候的自己。车子里,两人的声音轻轻交织,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天。
等艾晓云和豆豆回到车里,江聪突然提议:“天这么冷,不如去汗蒸馆吧?买点水果和扑克牌,玩会儿再回去。”江篱和艾晓云都愣了,随即笑着答应——冬天里的汗蒸馆,确实是个暖和又放松的地方。
到了汗蒸馆,江篱带着豆豆去男汤,江聪则陪着艾晓云去女汤。江篱先给豆豆冲了澡,又带着他去体验不同温度的汗蒸房,最后在40度的浴缸里泡了十几分钟,浑身的疲惫都散了。换好汗蒸服,他给艾晓云发了信息,约好在休息区碰面。
休息区里,艾晓云已经把水果盒摆开了,豆豆扑进她怀里,还不忘给几人递水果。四人玩起了斗地主,豆豆靠在艾晓云旁边,时不时给他们喂块西瓜,气氛比吃饭时热络了许多。
玩到快十点,江聪说:“蒸一会儿就回去吧,明天还要带你们转。”四人蒸了二十多分钟,又各自冲了澡,换上自己的衣服。江篱先送江聪回家,分别时,江聪约他们明天去家里吃午饭。
车子往酒店开,豆豆已经在后排睡着了。艾晓云凑到前排,小声对江篱说:“你娇姐这些年不容易啊……汗蒸的时候,我看到她身上有好几处淤青,跟当年我身上的一模一样……”
江篱猛地轻点了下刹车,心里“咯噔”一下——艾晓云身上的淤青,是当年江河平家暴留下的痕迹。他瞬间想起江聪躲闪的动作,想起她眉宇间的疲惫,想起她那句轻飘飘的“还好”。
原来,堂姐一直在被家暴。外滩的风那么凉,却不及此刻他心里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