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血痕干了,边缘泛着半透明的膜。沈烬盯着洗手池里的水渍,指尖轻轻碰了下镜面,倒影迟了半拍才抬起手。他关掉水龙头,手指在掌心划过,皮肤下青黑的脉络微微发亮,像冻住的河底。
他穿好外套,出门时没看东厢房的方向。
出租车里,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车窗上的霜花正缓缓蔓延。他没解释,只说了一个医院的名字。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他的脸在光线下忽明忽暗,轮廓像是被风吹散的烟。
诊室门关上时,听诊器刚贴上胸口就结了一层薄霜。医生皱眉,换了三台血压计,读数始终为空。心电图机打印出平直的线,护士反复检查电极是否脱落,可他的呼吸仍在,心跳也未停。
“你这情况……”医生摘下手套,“医学上没法解释。”
他被引去后院一间偏房,老中医搭上他手腕的瞬间,手指猛地一抖。老人没松手,闭眼良久,才缓缓睁眼:“脉如残烛,阳气外泄,魂不守舍。你身边有东西在‘娶’你,活不过七七四十九天。”
他没问“娶”是什么意思。他知道。
回程的公交车上,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落在手背,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呈蛛网状蔓延,颜色越来越深。他抬起手,对着光,指节处已近乎透明,能看见骨节微弱的冷光。他没收回手,反而将掌心完全暴露在阳光下,像在测试某种极限。
公园长椅上,他坐了很久。落叶飘过脚边,他低头看自己的影子——规规矩矩地贴在身下,一动不动。可他知道,它不再属于他。他想起昨夜那支铜簪,想起影子替他插簪的动作,想起晚照说“明日,我给你梳头”时的语气。那不是威胁,是承诺。
他轻笑了一声。
天黑前,他回到老宅。没开灯,也没去碰梳妆台上的铜尺。他径直走向镜子,站在三步外,声音很轻:“你听得见吗?”
镜面漆黑,几秒后,一道轮廓缓缓浮现。晚照站在镜中,嫁衣未动,发丝垂落,眼尾朱砂痣红得发暗。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向前一步,指尖触上镜面。
冰冷,像碰到了尸体的皮肤。
镜中的他,抬起了手——比他快了一拍。他的手指还在空中,镜中人的指尖已经贴上镜内那一侧,与他隔着玻璃对峙。他没退,反而又近了一寸,额头轻轻抵上镜面。
寒意顺着颅骨渗入脑髓。
他闭上眼,回忆她缠红绳时的力道,回忆她涂胭脂的指尖,回忆她伏在他耳边说“再睡一晚”的气息。那些触感,那些温度,那些痛中带麻的快意,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他的呼吸变重,胸口起伏,喉间发出压抑的声响。
他猛然睁开眼,俯身吻了上去。
镜面瞬间裂开蛛网状的纹路,寒气从缝隙中喷出,灌进他的口鼻,直冲肺腑。他浑身抽搐,五脏六腑像是被冰刃割裂,可下腹却升起一股灼热,硬得发痛。他咬破了嘴唇,血混着冷气在嘴里化成腥甜的冰渣,喉间溢出一声近乎欢愉的呻吟。
他没松口。
镜中的晚照,嘴角微微上扬。她的手穿过裂缝,指尖抚上他的后颈,冰冷如铁。他感到自己的意识在被抽离,可身体却在迎合,像干涸的土地贪婪地吸水。
不知过了多久,他瘫坐在地,嘴唇冻得发紫,嘴角裂开,血丝在冷空气中凝成细线。镜面的裂纹未合,霜气仍在翻涌。他喘着气,抬手摸唇,指尖沾了血,也沾了霜。
他笑了。
第二天清晨,他赤身站在镜前。
从脚踝开始,小腿以下已近乎透明,骨骼在皮下泛出冷白的光,像被月光浸透的玉石。他抬起手,镜中的倒影没有同步。他停住,等了三秒,镜中人才缓缓抬起手臂。
他转身,镜中人却未动,仍直视前方。
他再转回来,镜中人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一个不属于他的笑容。
他凝视着那张脸。
镜中的“他”穿着褪色嫁衣,金线斑驳,裙摆沾着泥垢。长发披肩,发间插着那支铜簪,花蕊处的暗红石像凝固的血。唇上涂着胭脂,眼尾朱砂痣渗出黑血,双瞳重叠着阴阳鱼纹。
而镜外的他,正一寸寸变得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