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尽头,空气凝滞如冻。沈烬站在拱门之下,残片贴在掌心,寒意顺着指缝爬进骨髓。前方石室已空,族谱血字仍在蠕动,墙缝里的碎骨粉微微发亮。他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晚照的魂光浮在身后,像一缕不肯散去的烟。
他向前一步,脚尖触到石室最深处的地面。那里有一道极细的裂痕,几乎与石纹融为一体,却在他靠近时轻轻震了一下。裂痕呈环形,中心刻着半朵人面花——花瓣残缺,只余两瓣,花心竖瞳紧闭。
晚照的呼吸声从背后传来,低而缓,像是压抑着什么。沈烬没问,只是抬起右手,将铜尺残片的断口对准裂痕中心。血顺着掌心滑落,滴入缝隙。刹那间,整圈裂痕泛起暗红光晕,像是被唤醒的脉络,缓缓延展成完整的五瓣人面花。
石板无声升起,露出下方一道窄门。门上覆着一层暗红色织物,早已褪色发脆,边缘卷曲,依稀可见金线绣成的“囍”字。沈烬伸手欲揭,那布却自行碎裂,化作灰烬飘落。门面显露,四个阴刻大字浮现:囍劫归藏。
字迹未干,竟有血丝从刻痕中渗出,蜿蜒而下。沈烬的腕印猛然灼痛,仿佛有针在皮下穿刺。他未退,反将残片压向门缝。金属与石门相触,发出一声低鸣,像是某种沉睡之物被惊动。
晚照忽然上前一步,袖口金线断裂,她指尖一划,黑血涌出,滴在金线上。火焰自血珠燃起,幽绿如磷,顺着金线蔓延,缠上“囍劫归藏”四字。符文震颤,血丝退缩,门缝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像是锁扣松动。
门缓缓开启。
内室低矮,四壁无窗,却布满壁画。颜料暗红,混着某种颗粒状物,近看才知是碾碎的骨末与朱砂调和而成。画面自左至右延伸,首幅绘着迎亲队伍穿行老宅长廊,十二抬红轿,伞盖低垂。沈烬目光扫过,画面竟微微晃动,轿帘掀开一角,露出新娘半张脸——冷白肌肤,眼尾朱砂痣,正是晚照。
他移开视线,看向下一幅。
迎亲之后是拜堂。主祭立于堂前,背对观者,身穿玄色长袍,右手腕缠红纹。他手中托一铜镜,镜面朝下。新娘跪于其后,头戴红巾,双手交叠置于腹前。香案上摆着双杯,杯中酒色如血。
沈烬的呼吸一滞。
他认得那姿势——昨夜梦中,他曾以同样姿态跪在镜前,手中捧着残片,耳边响起低语:“合
沈烬没应。他走向第三幅画。
画面骤变。迎亲的喜乐消失,鼓声转为低咒。主祭手持铁钉,钉入镜棺边缘。棺中新娘仰面而卧,双目紧闭,唇角却微微上扬。十二具穿嫁衣的女子尸体围绕棺椁跪成一圈,头颅低垂,发丝垂地。主祭俯身,将铜镜嵌入棺盖,镜面正对新娘双眼。
沈烬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看见自己——不是画中背影,而是第一视角。他正亲手将镜面压下,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七十二怨,镇于镜渊。第七十三祭,归位即安。”
他猛地后退一步,残片抵住眉心。寒意刺入,头痛稍缓。
“这是仪式。”他说,“不是幻觉。”
晚照没答。她抬起手,指尖凝聚一点幽光,缓缓推向壁画。光点融入画面,整幅壁画骤然清晰。原本模糊的符咒文字显现,是古篆夹杂着符纹,排列成环形咒阵。
沈烬盯着那些字,逐字辨认
他念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
最后一幅画在最内侧,几乎贴着石壁尽头。画面中,主祭与新娘并肩而立,共执一杯。酒色如墨,杯沿刻着细密符文。主祭仰头饮尽,随即心口裂开,一道光丝自胸中抽出,直入铜镜。镜中新娘缓缓睁眼,瞳孔重叠阴阳鱼纹,嘴角扬起。
而主祭的身体,正在风化,化作灰烬飘散。
沈烬低头看向自己手腕。烙印正剧烈跳动,像是在呼应画中场景。他没躲,反而将残片抵住心口。金属的冷意压住体内翻涌的躁动。
“你说你想问清楚,百年前我为何锁你。”他声音平静,没有看晚照,“可这画里,锁你的人是我,而活下来的……是你。”
晚照站在门口,火焰已熄。她的发间渗出细小血珠,顺着鬓角滑落,在地面汇成一道极细的线,流向壁画中的镜棺。她没有否认,也没有靠近。
沈烬走向最后一幅画,伸手触向主祭的脸。指尖刚碰上颜料,整面墙忽然震了一下。壁画中的主祭缓缓转头——仍是背对,但脖颈扭转的角度极不自然,像是强行扭过来的。
他指尖一颤,收回手。
“这不是记录。”他说,“是活的。”
晚照终于开口:“它记得你。”
沈烬没动。他盯着那幅画,盯着那个背对世界的主祭。他忽然抬起右手,将铜尺残片的断口对准自己掌心,用力一划。血涌出,他未擦,任其滴落。
血珠坠地,恰好落在壁画前的石板上。血迹未散,反而迅速被吸收,石面浮现出一行新字:**主祭归位,囍劫将启**。
他低头看着那行字,声音极轻:“你说我若不是主祭,死在门口也省了你动手。可现在——你为何帮我开门?”
晚照沉默。
她的嫁衣下摆沾着泥垢,裙摆微微晃动,像是有风,可室内无风。她终于抬起眼,看向壁画中的新娘。
“因为七十二个新娘,都死于他人之手。”她说,“而你……是唯一一个,亲手把我钉进镜棺的人。”
沈烬的呼吸微微一顿。
他缓缓转头,看向她。她的眼尾朱砂痣仿佛在渗血,瞳孔深处,阴阳鱼纹缓缓转动。
“你恨我。”他说。
“我不恨你。”她答,“我等你。”
沈烬没再说话。他弯腰,拾起一块从门上剥落的金线碎片,指尖用力,将其嵌入铜尺残片的裂痕中。金属与金线相触,发出一声轻响,像是某种锁扣闭合。
他抬脚,迈入内室最深处。
脚落下的瞬间,壁画中的主祭突然抬起手,指向他。那只手没有血肉,只剩白骨,指尖直指他的心口。
沈烬站着没动。
晚照的魂光浮起,照亮壁画最后一角。那里原本空白,此刻浮现出新的画面:一间石室,中央摆着镜棺,棺前跪着一人,身穿嫁衣,头盖红巾。那人背影修长,右手腕缠着暗红烙印,正缓缓抬头。
沈烬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背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