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悬在半空,离那倒影不过毫厘。沈烬的指腹被铜尺残片割破,血顺着金属边缘渗出,一滴接一滴,落在自己掌心,又滑入袖中。他没再看那滴悬浮的血,也没去碰镜面里的嫁衣人影。他只是握紧了残片,直到锋利的断口嵌进皮肉,痛感从掌心直窜进脑髓。
晚照仍背对着他。
她的嫁衣在残余的微光里泛着陈旧的光泽,金线断裂处不断渗出黑血,滴落在地,无声无息。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但那股压迫感已不再如刀锋般逼人。像是风暴过后的深潭,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自己。手腕上的烙印还在跳,像有东西在皮下爬行。他没等她回答,又问了一遍:“你说我是主祭……那我祭的是谁?”
她缓缓转过身。
脸上没有笑,也没有恨。那双瞳孔深处的阴阳鱼纹静止不动,映出他的影子——一个满手是血、站得笔直的男人,不再是跪着的祭品。她看着他的手,看着那把残破的铜尺,目光停了片刻,才开口。
“不是我要你做什么。”她说,“是这宅子要你回来。而我……只想知道,为何是你。”
沈烬盯着她。他想从她眼里看出谎言,看出操控的痕迹。可她的眼神太静,静得像一口埋在地底百年的井。
“你刚才杀了那些女人。”他说。
“她们不是女人。”她答,“是执念的壳。七十二个新娘的怨气所化,被封在镜纹里,只认一个信号——主祭归位。”
“所以她们不是来杀我。”
“是来迎你。”
沈烬喉咙发紧。他低头看向铜尺残片,那上面的符文早已熄灭,只剩一道裂痕贯穿中央。他忽然想起翻修时在梁柱夹层里见过的刻痕——和这符文一模一样,只是更大、更完整。
“地下室。”他说,“我修宅子时,在主厅地底发现过一道封石门,刻着人面花。当时以为是装饰,没管它。”
晚照的指尖微微颤了一下。
“人面花?”她低声问,“几瓣?”
“五瓣,花心刻着一只闭眼的瞳。”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发丝间已有细小的血珠渗出,顺着鬓角滑下。
“那是封门印。只有主祭的血,加上镜主的魂光,才能打开。”
沈烬没动。
“你让我信你?”
“我不需要你信。”她看着他,“我只需要你走那条路。若你真是主祭,门会为你开。若不是……那就死在门口,也省了我动手。”
他冷笑一声,抬脚向前走了两步。地板上的镜化痕迹已经退去,木纹重新显现,但每走一步,脚底都像踩在湿滑的冰面上。他停在她面前,举起铜尺残片。
“你刚才用魂力破了那些锁链。现在,再用一次。照进人面花的眼睛——我来开路。”
她没反驳,只是抬起手。指尖凝聚一点幽红,像是从她眉心燃尽的火焰里抽出的最后一缕光。她没有碰他,也没有靠近墙,而是将那点光轻轻推向空中。光浮着,缓缓飘向主厅西侧的墙壁。
那里原本挂着一幅褪色的山水画。此刻画纸无风自裂,露出后面一整面刻满浮雕的石墙。中央是一朵巨大的人面花,五瓣展开,每一片花瓣上都雕着一张扭曲的人脸,花心处是一只闭合的竖瞳。
沈烬走上前,将铜尺残片贴上竖瞳。
烙印瞬间灼烧起来,整条手臂几乎失去知觉。他咬牙撑住,血从掌心流下,顺着金属流入石缝。就在那一刻,晚照的魂光落下,正照进竖瞳的缝隙。
两股力量交汇。
石墙发出低沉的摩擦声,像有巨物在地下苏醒。人面花的五张脸同时睁开眼,瞳孔转向中央。竖瞳缓缓睁开,露出里面一道细长的缝隙。紧接着,整面墙从中裂开,无声滑向两侧,露出向下的石阶。
台阶狭窄,仅容一人通过,深处传来水滴声,还有若有若无的腐香。
沈烬站在入口前,没急着下去。
“你进不去?”他问。
“这门认血,不认魂。”她说,“我能送你进去,但踏进去的,必须是你。”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若我下去,你不趁机封门?”
“封了门,我也出不去。”她淡淡道,“这宅子的命脉,和我连着。你死,我困。你活,我才有机会问清——百年前,你为何把我锁进镜棺。”
沈烬没再说话。
他抬脚,踏上了第一级台阶。
石阶冰冷,每一步都像踩在尸骨上。晚照的魂光跟在他身后,浮在半空,照亮前方。越往下,空气越沉,腐香越浓。墙上没有灯,但石缝间嵌着些微发青的碎石,像是某种骨粉混合着矿物碾成。
走了约莫二十级,前方出现一道拱门。门内是一间石室,不大,四壁空无一物,唯独正对门的墙上,刻着一面残破的族谱。
沈烬走近。
族谱以阴刻手法雕成,线条深浅不一,显然未完成。历代名字依稀可辨,到第七十二代时戛然而止。再往下,第七十三代的位置空着,只在空白处浮现出三个血字——**主祭**。
那字不是刻的,也不是写的,像是从石壁里渗出来的,还在缓慢蠕动。
他盯着那三个字,太阳穴突突跳动。眼前忽然闪过画面:一个穿嫁衣的男人,手捧铜尺,背对祭坛,面前是一口镜棺。棺盖半开,里面躺着一具穿嫁衣的女尸,面容模糊,唯有一颗朱砂痣清晰可见。
“头痛?”晚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沈烬没应,只是将铜尺抵在额角。金属的寒意勉强压住脑海中的刺痛。他一步步走近那面残壁,伸手触向“主祭”二字。
指尖刚碰到血字,整面墙忽然震了一下。
他猛地回头,见晚照站在门口,嫁衣上的黑血正不断滴落。她盯着那三个字,嘴唇微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七十二个新娘……第七十三个,竟是你来主祭?”
沈烬没答。
他转回身,目光落在族谱最边缘的一处刻痕上——那是古镜背面的符文残迹,和他手中铜尺残片上的纹路完全一致。他忽然抬手,将残片背面贴上那道刻痕。
“若我是主祭,”他说,“那这镜子……本就该听我的。”
话音落,残片与刻痕严丝合缝。
刹那间,族谱下方的石壁泛起涟漪,像水面被风吹皱。一道模糊影像浮现:百年前的祭坛,夜雨倾盆,一名男子背对镜头,手持古镜高举过头,镜面朝天。他右手腕缠着一道暗红烙印,与沈烬一模一样。他脚下,十二具穿嫁衣的女子尸体整齐排列,头朝祭坛,面朝下。
画面只持续了一瞬,随即消散。
沈烬的手仍贴在石壁上,残片微微发烫。他没动,也没回头。
晚照站在门口,发丝间的血越流越多,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她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
“你记得多少?”
他没答。
“刚才那画面里,你有没有看见自己的脸?”
他缓缓摇头。
“那你为什么敢说镜子该听你的?”
沈烬终于转过身。
他看着她,眼神不再有惧意,也不再有试探。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因为若我不是主祭,”他说,“它不会回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