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脸上的倨傲瞬间凝固。
他看着齐老那只浑浊的独眼，像是被一头沉睡的凶兽盯住，全身的血液都仿佛慢了下来。
阁楼内，原本还有几个挑选法器的散修，此刻也都停下了动作，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这个突然出现、气场骇人的灰袍老者身上。
“齐……齐老……”
伙计的声音干涩发颤，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腰下意识地弯了下去，形成一个近乎九十度的躬身礼。
那副谄媚与敬畏，与方才对待陆修时的嘴脸，判若两人。
陆修站在一旁。
他知道齐老不简单，却没想过，他只是走进一家店，就能让一个练气四层的修士怕成这样。
齐老根本没看那伙计。
他的独眼从始至终都落在陆修身上，仿佛这间店铺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隔空指了指陆修，又点了点柜台上那个有瑕疵的丹炉，语气平淡，不带任何情绪。
“他看中的那个丹炉，卖给他。”
这句话，是一道命令。
伙计的脸色更白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结结巴巴地开口，试图解释。
“齐老……这……这小子得罪了司徒家，司徒昌少爷那边发过话……”
他的话还没说完，齐老那只独眼，终于从陆修身上，缓缓移到了他的脸上。
没有怒火，没有杀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浑浊。
可就是这一眼，一股无形的压力轰然降下。
伙，计的双腿开始发软，牙齿上下打颤，几乎站立不稳。
“卖给他。”
齐老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平淡，可在这伙计耳中，却不啻于九天惊雷。
每一个字，都让他呼吸困难。
就在伙计快要支撑不住，瘫倒在地时，一道身影从后堂快步走了出来。
来人身穿锦缎长袍，气息沉稳，赫然是一名练气六层的修士。
陆修瞳孔微缩。
这是百炼阁的掌柜，东区坊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那掌柜一出后堂，目光就锁定了齐老，脸上瞬间堆起了比那伙计还要恭敬百倍的笑容，快走几步，深深一揖。
“齐老！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小人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完全不像一个练气六层修士对一个看似普通的老者该有的态度。
齐老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掌柜却瞬间心领神会，他猛地回头，凌厉的目光扫向那名伙计。
“没长眼睛的东西！还不快给这位小友把丹炉包好！”
“是，是！”
伙计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开始打包那个丹炉。
掌柜则亲自走到陆修面前，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拱手道：“这位小友，下面的人不懂事，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陆修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这一切，心头的震撼一波接着一波。
他不懂，完全不懂。
一个练气六层的掌柜，为何会对齐老敬畏到这种地步？
伙计很快用一块粗布将丹炉包好，递了过来。
陆修接过丹炉，入手微沉。他从储物袋里摸出三块下品灵石，递了过去。
“三块灵石。”
这是他自己的交易，他不想欠人人情，哪怕这个人是齐老。
然而，那掌柜却像躲避烫手山芋一样，连忙摆手，根本不敢接。
他不仅不收灵石，反而转身从柜台下又取出一个小小的布袋，和一枚乌黑的铁质令牌，一并塞到了陆修手里。
“小友说笑了，这丹炉本就是残次品，怎能收您的灵石？就当是小店给您赔罪了。”
他指了指布袋和令牌，笑容愈发真诚。
“这里面是几份炼制辟谷丹的基础药材，都是处理好的，给小友练手。这枚令牌是我百炼阁的贵宾令，以后小友来此，所有商品，一律八折。”
“齐老的朋友，就是我们百炼阁的朋友！”
陆修彻底愣住了。
他抱着丹炉，手里攥着药材和令牌，脑子一片空白。
这番操作，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不收钱，倒贴药材，还送贵宾令？
齐老的面子，在东区竟然大到了这种地步？
他下意识地看向齐老，却发现老者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佝偻着背，慢悠悠地朝阁楼外走去。
陆修来不及多想，急忙对着掌柜点了点头，抱着东西快步跟了出去。
百炼阁外，是嘈杂喧闹的街道。
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
这股人间的烟火气，才让陆修从刚才的恍惚中清醒过来。
他几步追上齐老，将丹炉用一只胳膊夹住，再次掏出那三块灵石，递到齐老面前。
“齐老，多谢您出手解围。但这丹炉的钱，您务必收下。”
他态度坚决。
齐老头也没回，只是摆了摆手，继续往前走，声音平淡地飘了过来。
“老夫只是不想我的药童，因为这点小事，耽误了给药园送药的时间。”
药童。
这两个字，让陆修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
原来在他眼里，自己始终只是一个负责跑腿送药的药童。
齐老脚步未停，在一个拐角处，他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用那只独眼看了陆修一眼。
“丹炉到手了，就快回去。”
“别想着一步登天，先从最基础的辟谷丹开始。把根基打牢了，再想别的。”
说完，他便转过拐角，身影消失在混乱的巷道中。
陆修一个人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街道上的喧嚣，仿佛离他远去。
“别想着一步登天……”
“先从最基础的辟谷丹开始……”
他知道自己被司徒家封锁，买不到丹炉。
他知道自己拿到了《丹方初解》。
他甚至连自己打算先从最简单的辟谷丹开始炼制，都一清二楚！
从头到尾，自己的一举一动，或许都在这个老人的注视之下。
陆修低头，看着怀里那个冰冷的丹炉。
丹炉的炉壁上，有一道细微的裂痕，那是一个瑕疵。
就像他自己，一个从杂役堆里爬出来的底层修士，一个被所有人看不起的瑕疵品。
齐老……到底是谁？
一个隐居在药园的普通老人？
绝无可能！
能让百炼阁练气六层的掌柜卑躬屈膝，能一句话就化解司徒家的封锁，这种能量，在整个东区，也找不出几个人。
他今天出手，真的是因为不想自己的药童耽误送药吗？
这是一份人情。
同时，也是一种投资，一种敲打。
陆修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胸中的震撼与迷茫，最终化为了一股冰冷的决意。
想再多也无用。
齐老是过江猛龙也好，是隐世高人也罢，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是抓住眼下这个机会。
他抱紧了怀中的丹炉，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转身，不再有丝毫犹豫，大步流星地朝着青藤巷自己的那间木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