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老转身，向院外走去。
陆修没有多问，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穿过青藤巷，没有走向坊市的热闹区域，反而拐入了几条更加僻静、潮湿的小巷。
巷子两侧是斑驳的土墙，墙根长满了青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齐老在一座毫不起眼的木制茶楼前停下了脚步。
茶楼连个像样的招牌都没有，只在门楣上挂着一块被风雨侵蚀得发黑的木板，上面隐约可见一个“静”字。
门是虚掩的，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和低沉的人声。
陆修跟在齐老身后，一步踏入。
茶楼内的空间不大，光线昏暗。
十几张方桌散乱地摆放着，几乎坐满了人。
空气中，茶香、药香和修士身上淡淡的灵力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味道。
陆修的目光快速扫过。
这里坐着的，没有一个普通人。
坐在窗边，正低头擦拭一柄短刀的汉子，太阳穴高高鼓起，是东区有名的散修。
柜台后，那个拨弄算盘的胖子，是东区最大的药材铺“百草堂”的钱掌柜。
还有几张面孔，陆修也认得。
他们都是东区各大药铺的掌柜或管事，其中就有当初将他拒之门外的几人。
这里，竟汇聚了东区丹药和药材圈子里的所有头面人物。
“齐老，您来了。”
“齐老安好。”
齐老的出现，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
原本低声交谈的众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无论是在东区凶名赫赫的散修，还是一方药铺的掌柜，此刻都躬身行礼，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恭敬。
陆修站在齐老身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再一次认识到，这位老人在东区的地位，远比他想象的要高得多。
这不仅仅是敬重，更像是……畏惧。
“都坐。”
齐老随意地摆了摆手，径直走向一个靠墙的空位。
那里似乎是专门为他留的。
直到齐老落座，其他人才敢重新坐下，但茶楼里的气氛明显变得拘谨起来。
陆修在齐老身旁的空位坐下。
“这里是东区炼丹师的一个非正式聚会点。”齐老端起桌上的粗瓷茶杯，抿了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陆修耳中。
“每隔一段时间，大家会在这里交流心得，或者交易一些市面上见不到的丹药和药材。”
陆修恍然。
这里就是东区炼丹师的圈子。
一个他之前连门都摸不到的圈子。
他看到了百炼阁的掌柜，对方也注意到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朝他点头示意。
陆修面无表情地回以一瞥。
当初的冷遇，他记得很清楚。
齐老放下茶杯，转头看向陆修，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
“今天情况特殊。”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
“赤霞城天风商会的分会长，林大小姐，会亲自到场。”
“她想从业内采购一批高品质的丹药，送往郡城参加一场重要的拍卖会。”
陆修的心脏，猛地一缩。
天风商会！
那个遍布整个修真界的庞然大物！
这不就是他苦苦思索，唯一能对抗司徒家的机会吗？
他没想到，这个机会，竟然会以这种方式，直接出现在自己面前。
齐老仿佛没有看到陆修的反应，继续说道：“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司徒雄是筑基修士，杀你易如反掌。但司徒家，绝不敢轻易得罪天风商会。”
“如果你能让你的丹药，得到林大小姐的青睐，与天风商会搭上线……”
齐老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司徒雄，就不敢再动你。”
陆修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放缓。
他以为这是齐老动用人脉，特意为他安排的生路。
然而，齐老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冷水，将他浇了个通透。
“但是，老夫的面子，还不足以让天风商会为一个无名小卒出头。”
“他们是商人，看中的只有利益。”
齐老指了指陆修的怀里。
“你的丹药，就是你唯一的筹码。”
“能否抓住这个机会，全看你自己。”
陆修瞬间明白了。
齐老为他做的，是把他领到这个舞台前，并且告诉他这场戏的规则。
但能不能登台，唱一出好戏，让台下的大人物为他喝彩，还得靠他自己。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
一切，都是交易。
陆修深吸一口气，胸中的紧张和杂念被尽数排出。
他的眼神，恢复了绝对的冷静。
他对着齐老，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
就在这时，茶楼里的气氛忽然热烈起来。
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谈，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一个身穿青衣的伙计，快步从门外走入，来到茶楼中央，朗声通报。
“天风商会，林大小姐到！”
话音落下，整个茶楼，鸦雀无声。
茶楼的木门被从两侧推开。
两名身穿天风商会统一制式劲装的护卫先行进入，分立左右，气息沉凝，皆是练气后期的好手。
紧接着，一道身影，在一众人的簇拥下，缓缓步入。
为首的是一名女子。
她看上去年约双十，身穿一袭淡紫色的云纹长裙，裙摆上绣着天风商会的金色卷云标记。
她没有佩戴任何华丽的首饰，只用一根简单的碧玉簪子挽起长发，面容清丽，气质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沉静与干练。
她就是天风商会赤霞城分会长，林婉儿。
陆修的目光，却被她身侧的另一人吸引。
那是一名身穿玄月宗核心弟子服饰的青年。
身形挺拔，面容俊朗，神色淡然，正是当初在司徒家有过一面之缘的陈玄青。
他怎么会在这里？
陆修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记得，陈玄青当初离开司徒家，说是要返回宗门。
此刻，他却出现在赤霞城，还和天风商会的人走在一起。
是任务，还是另有原因？
茶楼内，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对着林婉儿躬身行礼。
“见过林会长！”
“林会长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
林婉儿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在齐老的身上停顿了片刻，露出一丝礼貌的微笑。
“齐老也在，晚辈有礼了。”
齐老只是坐在原位，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林婉儿也不介意，径直走向了主位。
陈玄青跟在她身侧，神色平静，仿佛对眼前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全场，在陆修的脸上一掠而过。
没有停留。
显然，他已经不记得这个当初在杂役房里，衣衫褴褛、修为低微的少年。
陆修也没有上前相认的打算。
他很清楚，以自己现在的身份，主动攀附，只会引人轻视。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看的是价值，而不是虚无缥缈的旧情。
“陈玄青，如今已是玄月宗外门长老。”
齐老的声音，在陆修耳边低声响起。
“这次，他是奉命护送天风商会的队伍。”
“此人品性尚可，但宗门规矩大过天，他不会轻易为了一个外人，得罪司徒家。”
陆修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
他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
他的注意力，重新集中。
他敏锐地注意到，陈玄青虽然神色淡然，但眉宇之间，却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忧虑。
而且，他身后跟随的玄月宗弟子，只有寥寥两三人，显得有些势单力薄。
似乎，他在玄月宗的处境，并不算好。
这个发现，让陆修心中一动，但很快便将这个念头压下。
眼下，最重要的是丹药小会。
林婉儿落座后，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诸位，想必我的来意，大家已经清楚。”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此次郡城拍卖会，非同小可。我需要一批真正拿得出手的高品质丹药，为我们赤霞城分会争一口气。”
她目光扫过众人。
“规矩照旧，各位将自己最得意的丹药呈上，由我亲自评判。”
“只要我看中，价格，好商量。”
“若是丹药品质足够惊艳，我天风商会，甚至可以考虑与诸位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
长期合作关系！
这几个字，让在场所有炼丹师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能成为天风商会的长期供应商，意味着源源不断的灵石和稳定的销路。
这是足以改变一个散修，甚至一个小家族命运的机会。
“林会长，请看我这炉‘凝碧丹’，中品顶尖，药力精纯，对突破练气中期瓶颈有奇效！”
百草堂的钱掌柜第一个站了出来，满脸堆笑地捧上一个玉盒。
林婉儿身旁的一名鉴定师接过玉盒，打开看了一眼，又闻了闻，随即对林婉儿微微摇头。
“药力驳杂，火候欠缺，入不了郡城的拍卖会。”林婉儿的声音很平静，“下一位。”
钱掌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接下来，一个个在东区颇有名气的炼丹师，接连上前。
他们捧出的，无一不是自己压箱底的得意之作。
回气丹，解毒丹，增元丹……
其中不乏几颗达到了上品品质的丹药，引起了阵阵惊呼。
但林婉儿的脸上，始终没有太多变化。
她只是偶尔点头，让鉴定师将丹药收下，却没有一句赞许。
她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失望。
她需要的是惊喜，是能让人眼前一亮的珍品，而不是这些市面上常见的丹药。
很快，场上大部分人都展示完了。
气氛，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林婉儿的眉头，微微蹙起。
就在这时，齐老轻轻敲了敲桌子。
“小子，该你了。”
陆修站起身。
他的动作，立刻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这谁啊？面生得很。”
“齐老带来的人？一个练气五层的小子，能有什么好东西？”
“怕不是来凑数的吧。”
各种混杂着轻视和好奇的议论声，在角落里响起。
陆修置若罔闻。
他走到场中，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用华丽的玉盒，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最普通的白色玉瓶。
他将玉瓶，轻轻放在了林婉儿面前的桌上。
然后，一言不发，退到一旁。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林婉儿也有些意外，她看了一眼陆修，又看了一眼那个平平无奇的玉瓶，眼中闪过一丝兴趣。
她身旁的鉴定师，正要伸手去拿。
“我来。”
林婉儿却亲自伸出了手，将玉瓶拿了起来。
她拔开瓶塞。
一股磅礴、精纯，还带着一丝狂野霸道的气血之力，瞬间从瓶口冲出！
这股气息，与之前所有丹药的温和药香，截然不同！
离得近的几名修士，甚至感觉自己的气血都被引动，一阵翻涌。
“这是……”
林婉儿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她猛地将瓶口对准手心，用力一倒。
一颗通体赤红，表面仿佛有岩浆在流动的丹药，滚落在她白皙的掌心。
丹药之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丹纹瑕疵，圆润饱满，灵光内蕴。
完美！
是只有在传说中，才会出现的完美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