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走吧，我们回家。”
“说起来，家这个概念，还有跟家有关的这些说法还是你们告诉我的呢，伍德。”
“……我认为你会喜欢这个词，而且，我并没有说谎，不是吗？”维多维尔长长地叹了口气。
“的确，不过我们可不是在虚空中有一片地就能算是有家了。”
“陛下们，所有幸存的舰船已经集结完毕。”
“辛苦你们啦～啧，也好久没有好好在家休息过了，估计家里已经都是一地乱糟糟了，你们肯定没有好好打扫过，希望以后整理起来不要麻烦的过了头……”维斯瑞凡努力让自己的语气里显露出一丝轻松。
“要整理的，可是我们的一切……”维多维尔低声嘟囔着。
天空中，零零散散的飞船拼凑起了一支看起来像是漩涡的舰队。
这支舰队里弥漫着虚弱和颓败。
那些舰船原本都具有辉煌光洁的表面，但是现在，那些舰船却都变得晦暗，它们曾经闪耀的能量管网和徽记已经没有了光彩。
它们的装甲似乎蒙上了一层灰尘和死气，它们的护盾薄弱到几乎检测不到。而烈阳仅仅是低速航行，那些被裹在太阳风里的战舰就开始无法承受来自外界的压力，有许多战舰开始发出负载接近危险阈值的警报。
“那些战舰现在仅仅是启动都十分困难了，它们内部的绝大部分区域已经实体化，从原本的活化状态一下跌落失活的话......这种突然的剧变会严重损伤舰船，大量信息会在这一过程中丢失。”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第六次算得上是文明毁灭级别的灾难……”
整理完自己最近的时间里为数不多有价值的记忆之后，维多维尔摁着眉头一脸无奈，“最终还是如此结果。”
“但是至少大陆已经被击毁了。从这往后，或许我们真的可以不用担心虚空中会有类似的事情再发生了。”维斯瑞凡回答道。
“象限大陆之前一直都在释放出强大的扰动力量。我想……这些扰动带来的影响恐怕在过往也是很强烈的。它们是使得你们变得疯狂的催化剂——至少会是重要因素之一，况且，整个帝国实际上之前也一直处在死潮严重污染的漩涡里，被污染的环境同样也会加速智慧和文明走向自我毁灭.....你们确实做出了极端的选择，但在这一点上，不用太过自责。而以后......”
“难道扩张力量就是极端选择吗？之后要禁止这一点？那如果有其它仍在运作的象限大陆和其他决战旗舰队呢？如果虚空中存在类似于之前的我们的文明，或者是出现了其他类型的强大实体呢？我们又该如何——”维多维尔忽然急切地说道，只是，他的急切被打断了。
“我没有制止帝国发展武力，但是无论如何武力是用来保护自己的，我们不能总是因为武力上的问题而拖垮我们的国家和文明。”维斯瑞凡的眼睛盯住了维多维尔：“曾经你们认为，虚空中的条件已经不再适合发展新的文明，你们用无数傀儡和进化矩阵取代了曾经的生命，你们声明这不是文明……”
维多维尔盯着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是如此的清澈，就像是一汪浅浅的潭水。但仅仅是这潭水，不知为何却让自己感觉到深不可测？
“……是，这些事情都是切实存在过的。”维多维尔缓缓点了点头，“迫不得已。”
“现在，我们有能力为自己的未来做出选择了。”
就在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甚至可能有些跨越世界观的对话里，烈阳缓缓改动着自己最外层的秩序表征，拖动自己的身体缓慢驶向家的方向……
大陆崩溃之后带来的影响已经开始体现，维斯瑞凡已经难以再像来时那样，使用光圆秩序上同调算法迅速跨越遥远虚空。
……
“为了研究帝国在遭遇死去的光攻击之后的实际情况，我们以部分残存设备作为切入点展开研究。我们对这些设备所具有的信息结构进行了大量分析测试，最终我们确认，整个帝国受到了超高强度叙事打击。”
“帝国疆域与军事实力均大幅度缩减。帝国全部世界枝干均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解体现象，考虑到丧钟系统的进一步影响，可认为所有失联世界已经毁灭。”
“……所有动力炉的输出能力均出现了大幅度的下降。我们必须重新制定所有标准以适应当前情况。”
“部分设备，部分傀儡出现重度晶体化现象与雾化解体现象。确认是材料与超凡能量不兼容所致。部分情况无法进行修复，需要从源头进行研究，重新制订所有相关标准与技术流程，还能挽回的个体必须拯救……”
“在帝国的核心区……已经确认“斗转星移”仪式失效，信息流汇聚现象已经消失。”
“……所有国家点火装置已经失效，它们无法被启动，目前已经被寻回的国家点火装置中，有很多都已经出现了中度及以上等级的虚空侵蚀痕迹……确认，帝国目前已经失去制造新世界枝干的能力。”
“舰船基础反应炉、常规存在性虚数连轭与双轭结构仍然保持稳定。可以确认，虚数技术受到的影响较小。”
“确认，有多型信息赋值设备对演算资源的需求出现大幅度提升，具体表现为：我们需要让战舰所搭载的计算机系统中度过载，才能满足该艘战舰当前正常航行需求与基础作战需求……”
“出现严重虚空迷航现象，推测部分世界枝干的残余结构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影响，它们使得世界之间的信息偏移差出现交叉扭曲。我们需要重新测定虚空参数并校准航线。”
报告如同雪片一般升起，无以数计的它们被风搅动，向同一个终点飘去。
……
“出现严重叙事结构缺失现象，已经使用虚空巡天雷达对帝国自身的进行了全方位的照射。而照射得到的结果表明，帝国自身缺少对应的基础积累与历史厚度。这很危险，现在的帝国就像是无本之木，从叙事学上来说，就是我们不知道自己来自于哪里，我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成长的......一言以蔽之的话，就是我们的存在没有根据。”
“如果这个趋势持续下去，我们有可能会被现实“否认”掉……”
“据悉，被称作是“死去的光”的攻击杀死了我们自身的强大，也杀死了我们从虚空中捕获的强大概念与强大属性，我们会面临所有抗性都大幅下降的极端可能性。”
“这一可能性已经应验。”
“对世界内部常规法则畸变与现实扭曲抗性出现较大幅度下降。”
“帝国自身所有概念性影响出现大幅度衰减。”
“维斯瑞凡陛下静默出力出现大幅度下滑，虚空烈阳无法维持恒星风持续照射。目前看来，烈阳恒星风一旦出现大幅度衰弱，上述不稳定现象可能会进一步加剧。”
“虚空中可能有其他强大但属性未知的实体，它们可能释放出我们目前无法确认的辐射，这些辐射可能直接影响我们周围的环境以及我们自身。”
“考虑到当前帝国疆域急剧压缩且原有范围内皆为帝国实际控制区间，可认为那些区域暂时安全，此类担忧优先级可以下调。我将以主动力量驱动恒星风运作——告诉所有进化矩阵与出现了生命的个体，不必担心。”
维斯瑞凡发声阻止了这一条报告的继续念诵。
“对所有战舰的逆向破解与黑箱解析过程出现巨大困难，我们在相当种类的战舰中都使用了黑箱技术，并且使用的太多了，对其运作模型进行破解需要更多时间与样本。”
“帝国对于过往事物的记忆严重缺失，对于帝国已经拥有哪些生命形式的这部分记忆相对稳定，但大量与这部分记忆相关的附属结构都已经失效，崩溃现象可能会进一步加剧......”
“出现更大规模与更高程度的整体衰弱，帝国旧疆土原有标记已经全部失效，帝国核心的残余力量目前已经不再支持对稍微远离烈阳的地方进行探索。撤离所有探索队伍，划定旧有疆域为稳定虚空白区，为避免更进一步损失，暂时不再对相关领域进行探索。”
“命令所有还有能力活动的舰队尽可能靠近帝国核心区。动员一切还能用的设备，把这些消息发出去。”
“可能出现大量遗失现象，有很多设备被我们遗落在“白区”里面，我们不知道它们最终会如何。同时，我们必须考虑这些设备被其他文明占用改造的可能性，这意味着我们无法保证白区是完全“净空”的......”
......
烈阳用了很长时间才回到曾经的家园，帝国的“核心”位置，沿途中，刚刚苏醒的天区统治者们与剩下的进化矩阵内还有活力的傀儡们一起，尽可能观察并记录了回家道路上的一切。
毫无疑问，被选定为目标的场景和现象都对应着一场场灾难，但在探测目标时，探测行动却能使得所有人都感觉到格外清醒。
记忆中，整个帝国似乎从来没能真正的检查一次自己。
发生这种超大规模的毁灭级灾难后，帝国自身究竟都经历了什么，都发生了什么？
曾经，这些问题没人去检查过，也没人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只是生存下去就必须在混沌、惊恐和疲惫中拼尽全力。而等到精力和余裕多到原本能够去查一查过往灾难的原因以及种种影响时，新的问题和灾难却总会降临。
文明自己似乎就只是更愿意往前走，不向后看，不回溯，不查询......
这些也会是Σ的影响？或者是，在那些灾难发生时候，实际上就连我们自己都并没有很清晰的理解我们那时的遭遇，所以我们自己就都选择了麻痹自我，进而在刻意中把那些事情都给忘记了？
“叙事本身都会被攻击，历史或许本身也并不稳定，它受到干扰之后可能也会产生种种变化。即使不产生变化，不同的阶段认识不同看法不同，对它们的解读也很有可能是多元化、多层次的......”
“又是一笔可能永远无法理清的烂账。”
“哈啊~我想想，你们是艾思凯特和伊卡利姆对吧？你们恢复的怎么样了？”
“维斯瑞凡陛下，我们正在完全重塑灵魂与人格，目前这一过程进度相对缓慢，但无原则性困难。”
“注意报告所有你们遇到的问题和有价值的细节，哈啊~以后我还有用。”
“明白。”
“好困……好累……但是必须主动驱动恒星风运作啊……帝国已经经不起折腾了……”维斯瑞凡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她很清楚，现在的重建不过只是第一步，压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名为责任的重担，将在之后的未来变得愈发沉重。
......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平静的烈阳啊。”处理完又一次被递交过来的报告和可能方案之后，维多维尔离开了临时搭建起来的演算处理中心。当他站在烈阳的表面上时，他第一次看到烈阳表面呈现出如此一望无际的平摊。
黑暗而清澈的天空笼罩下，白色的大地广阔无边。
曾经的它无时无刻不在喷吐着无以数计的日珥，吹出范围巨大的星冕和强大但虚无的恒星风......
被攻击后，烈阳外壳被剧烈的爆炸彻底掀起，可能是来自无尽跃升方程直接衰变出的能量形成的狂风向虚空中倾泻，任何只要尝试反抗其扩散的企图都是徒劳无功的。
而在烈阳最深处，那是一颗白亮的核心......光圆炽烈，又冷......
那是不愿意被回忆的过往。
“没办法，我没那么大的体力来做这些了，以前吹动恒星风完全是静默体力，根本没有任何额外的影响，现在可根本不行，而且我总感觉无尽跃升叠加方程输出也变弱了。”
“不知道怎么说，不过帝国崩溃之后，大量的残骸里有相当数量的世界之心，那些东西至少还能给我补充体力，要不然的话我估计都醒不过来了。
”维多维尔身边，哈欠连天的女孩从暗淡的白雾中凝聚出自己的身影，“你怎么样？现在大部分报告的最终决定都是你来执行的，我实在是没什么多余的精力了。”
“还好，至少我能力下降的不算太多，并且说到底那俩艘飞船没有坏彻底，连上其中残存的功能之后演算能力还够用，就是彻底修好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自洽法则装甲结构重新完成封锁之后，需要重启内部所有设施以及调整内部运作环境，说实话，我还没有详细了解过那些细节。”
“能看出来。”维斯瑞凡摇摇头，脸上带着一丝无奈，“你知道从你的动力炉里面放出来多少怪物吗？你知道那些怪物有多难缠多恶心吗？那简直就像是用积了一万亿年的灰和怨念凝聚而成的。”
“……我还真不知道无尽跃升方程会有这些影响。”
“绝大部分时候是不会，即使有也很快会被环境抹杀，因为就连它们自己都是将要被“展开”的一部分，但是我觉得你……算了，都过去了。这段时间我也实在没有办法顾及到所有的问题。对了，那些最为紧要的问题你们处理的怎么样了？拿决定了吗？”
“已经有了一系列的计划——我们将对所有的造物进行技术与可用原理解析，重新确定生产生活，环境稳定后尝试重新开始繁殖有灵魂的基础生命。整理所有的破碎记忆和精力，想办法弥补过往被遗忘的历史以及发展阶段，并以此稳定帝国的叙事安全……”
“另外，撤回所有世界枝干与世界脉络残骸中的驻军，大幅度缩减疆域并封锁国境线，直到帝国武装力量能够补充自身损耗之后，再考虑国境线以外的问题。”
在两人面前，一副破碎的地图慢慢展开，它所展示的无数零散光点相比于黑暗的背景而言稀疏暗淡到完全不值一提。
“……一次又一次，重生，强大然后消亡，绕了三百多亿年又是这样的结果……”
“停——！这可不叫“又是这样的结果”！”维斯瑞凡直接伸手捂住了维多维尔，“至少，我们肃清了家的周围。以后，我们不必再那样提心吊胆。而且，大家以前的努力并没有白费，至少真的是被我们自己研制出的东西，它们都还能用啊。”
说着，那对眼睛望向空中——
天空中，有一些闪烁的光点，它们似乎是某种与棱锥有关的几何体，它们正绕着“轨道”在烈阳上空缓慢运转着。
“圣音礼赞已经算的上是非常强大的造物了，武力、技术和意义都是。”
“……嗯，然后关于天区制度，等到所有其他天区的统治者们人格重整完成之后，应该考虑重新制订天区制度，对帝国网络以及对网络权限进行再划定，我……”
“这个方面，我觉得还是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吧，最多你明确一下有这些计划就行。”
“——我们，就不要去管这些了，我们不合适。另外，经历了这么多，帝国网络和权限系统看起来也算得上经得起考验了。另外，提到历史和Σ……”
说到这里，维斯瑞凡的话语短暂的停滞了一下，“这一部分要谨慎对待，我知道这里面有很多敏感话题。但是无论如何，这些东西都是绕不过去的，完全闭口不提不太可能……对了维多维尔，说起这个你似乎一直不太愿意提起细节，我知道过往大家的经历，我也切身体会过，但是你应该不至于直接就认为Σ纯粹是“坏”的吧？”
“……应该说不会，现在想来它们给了我们很多东西，实物和虚无的启示都有，它并不是为了摧毁我们才做出了这些，只是它的方式......我没有资格替死难者原谅它。这些事情我还能想的起来，只是事情太复杂也太深刻。如果只是单纯的进行里面的细节与技术研究或许并不难，但是它们对我们造成的一切，以及我们又因此对周围造成的一切……”
“我们摧毁过自己的底线，莉尔，你说得对。”
“……我们遇到过很多严重的原则性问题，这不是一时半会说得清的。或许很多被我们的行动影响过的对象已经不存在了，死无对证。”维多维尔有些欲言又止，他想要辩解些什么，但是他最后还是只讲述了最直白的部分。
“但是我们不能忘记这一切，我们需要新的起步，即使从这些部分来看，我们也需要好好反思我们的过往，这里的性质很严重——甚至可以说，我们需要的不仅是反思，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需要的是赎罪。”维斯瑞凡认真地说道。
维多维尔盯着维斯瑞凡的眼睛，她的眼睛那样澄澈，就像一汪清水。但是维多维尔能感觉得到，就算那真的是一汪清水，恐怕也是深不见底的。
“……你说得对”沉默了一会之后，维多维尔认真地点头说道。
“对了，我记得现在的天区应该已经不止划分疆域了吧？”
“嗯，还有功能性的天区，这样的天区是整体叠加在整个帝国疆域上的。比如十四天区是场生命的天区，它覆盖在整个帝国之上。”
“我要求第十五天区同样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