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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陕西历史博物馆,刚过十点,门口的安检队就排了半条街,有背着双肩包的学生,怀里揣着笔记本;有互相搀扶的老人,手里拿着景区地图;还有像林默家这样的亲子组合,孩子手里不是拿着气球,就是抱着玩偶——五岁的晓晓就属于后者,她把洗得发白的兔子玩偶搂在怀里,耳朵尖上的绒毛都快磨没了,那是她三岁生日时林默送的,用她的话说,“兔子是我的小保镖,去哪儿都得带着”。

“爸爸,我不想看老东西,”晓晓刚过安检就赖着不走,小短腿往地上一戳,下巴撅得能挂油瓶,“我要去门口买棉花糖,粉色的那种!”

林默蹲下来,掏出手机翻出张照片——那是他前几天查资料时存的,羊献容断镯的特写,暖光下白玉泛着润润的光。“你看这个镯子,”他把手机贴到女儿眼前,“它会讲故事哦,讲一个阿姨努力做大事的故事。听完故事,就去买棉花糖,买两个,一个粉色一个白色,好不好?”

晓晓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凑过来看手机,小手指在屏幕上戳了戳:“这个镯子是断的呀?阿姨的故事里有魔法吗?”

“没有魔法,但有比魔法还厉害的东西,”林默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辫子,“去看看就知道了。”

牵着女儿的手往里走,展厅里的光线比外面暗些,空气里混着老木头展柜的沉香味、文物保护剂的淡苦味,还有偶尔传来的讲解声——不远处有个穿蓝色马甲的志愿者,对着一群游客讲“魏晋南北朝的民族迁徙”,声音不大,却很清楚。

晓晓一开始还东张西望,看到展柜里的陶俑会小声惊呼“这个小人好胖呀”,看到青铜剑会躲到林默身后“爸爸,这个会扎人吗”,直到走到魏晋南北朝展厅的深处,林默停下脚步,指了指前面的展柜:“你看,会讲故事的镯子就在那儿。”

晓晓立刻挣脱他的手,小跑到玻璃展柜前,把脸贴上去,鼻尖都快贴成扁平的了。展柜是特制的,透明亚克力支架上,那只白玉镯断成两截却被小心地拼在一起,像一对分开又舍不得离远的朋友。

暖黄色的灯光从上方打下来,裹着玉镯,把白玉照得润润的,断口处没有锋利的棱角,倒像是被岁月反复摩挲过,浅浅一道痕,像谁悄悄皱起的眉头。

镯身上的字很小,汉文“羊献容”是清秀的隶书,匈奴文“刘曜妻”刻得稍深些,晓晓看不太清,只盯着那道裂痕,歪着脑袋问:

“爸爸,这个镯子为什么是断的呀?是不是被坏人摔坏的?”

林默蹲下来,跟女儿平视,手指轻轻点在展柜玻璃上,正好对着那道裂痕:“不是坏人摔坏的哦。很久以前,在现在站的这片土地上,有个阿姨叫羊献容,她是当时的皇后。那时候呀,天下不像现在这么太平,有两群人总闹别扭——一群是从草原上来的胡人,他们喜欢骑马射箭,住帐篷,吃羊肉;另一群是咱们汉人的祖先,喜欢种庄稼,织布,住房子。这两群人因为习惯不一样,总吵架,有时候还会打架,好多人没了家,好多小孩像你这么大,却不能像你一样吃棉花糖、玩玩偶。”

晓晓把兔子玩偶抱得更紧了,小眉头皱了起来:“那阿姨是不是想让他们不打架呀?”

“对呀,”林默的声音放得更柔,他想起前几天查资料时看到的记载,羊献容推行“胡汉均税”时,曾在奏折里写“胡汉本一家,何分彼此”,这会儿把这些话化成晓晓能懂的语言,“阿姨看着大家打架,心里特别难过,就想了个办法:让胡人和汉人交一样多的税,分一样好的地,这样大家就公平了,就不会因为‘凭什么你不用交税’‘凭什么他的地更好’吵架了。”

他顿了顿,伸手摸了摸展柜玻璃,像是能摸到千年前的温度:“这件事太难了。胡人贵族说‘我们以前从来不用交税,凭什么现在要交’,他们聚在一块儿骂阿姨;汉人豪强也不乐意,说‘税还是太重了,我们种庄稼不容易’,有的还偷偷抗税。阿姨每天在宫里处理这些事,早上看胡人贵族的抗议信,下午看汉人百姓的诉苦书,晚上还得跟大臣们争论到半夜,有时候累得连饭都吃不下。”

旁边的老夫妻听到这儿,慢慢凑了过来。老奶奶戴着老花镜,镜片后面的眼睛很亮,她拍了拍林默的肩膀:“小伙子,你说得对,我年轻的时候,我婆婆就跟我讲过这个皇后的故事。”

“哦?您婆婆也知道?”林默有点惊讶。

老奶奶笑了,声音带着点回忆的软:“我婆婆是长安本地人,她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说,‘以前有个皇后,心善,想让胡汉不打架,可惜命不好’。那时候我还小,以为是瞎编的故事,没想到今天真看到这镯子了。”她指着展柜里的断镯,“我婆婆说,那皇后有个玉镯,是皇帝送的,上面刻着‘要好好相处’的字,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断了,皇后也没了。”

晓晓听得入了迷,忘了要棉花糖的事,她仰起头问老奶奶:“奶奶,那阿姨有人帮她吗?她一个人做这么难的事,会不会哭呀?”

老奶奶蹲下来,轻轻摸了摸晓晓的头:“会哭呀,我婆婆说,村里老人见过皇后偷偷抹眼泪——有次她去城外看受灾的百姓,看到汉人小孩和胡人小孩抢一块饼,她就哭了,说‘要是我能让大家好好的,孩子们就不用抢东西了’。不过她没放弃,还是每天努力做事情,哪怕好多人不理解她。”

这时,一个穿灰色卫衣的男生走了过来,他背着个双肩包,手里拿着本《魏晋南北朝史》,看到展柜前的几个人,笑着说:“你们也在看这只断镯呀?我是历史系的,研究这个时期的,这镯子上的‘汉胡和’三个字,是羊献容让工匠刻的,她还在镯子里侧刻了小字,可惜年代太久,看不太清了,专家推测是‘愿天下无战’。”

林默眼睛一亮:“真的呀?那她后来为什么没做成呢?”

“太急了,也太难了,”男生翻开书,指着一张地图,“那时候胡人刚进中原没几年,习惯了特权;汉人又觉得土地被占了,两边的矛盾积了几十年,不是一道政策能解决的。她推行‘胡汉均税’,胡人贵族反了,汉人豪强也不配合,连她儿子都不理解她,最后……”他顿了顿,没说下去,指了指断镯,“这镯子应该是她跟儿子吵架时摔断的,后来她去世,镯子就跟着埋了,直到2003年才被挖出来。”

晓晓没听懂“特权”“矛盾”这些词,但她听懂了“儿子不理解”,小嘴巴撅了起来:“阿姨的儿子为什么不帮她呀?要是我妈妈做难的事,我肯定帮她!”

林默笑着把女儿抱起来:“因为阿姨的儿子还小,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不懂妈妈的心思呀。不过阿姨没怪他,她知道做难的事,总会有人不理解。”他指着断镯,“你看,阿姨虽然没做成想做的事,可她的镯子留了下来,我们现在还能看到,还能知道她的故事,这就很了不起了——就像你上次在幼儿园,想帮两个抢玩具的小朋友和好,虽然最后他们还是吵架了,可你努力过了,老师不也夸你很棒吗?”

晓晓一下子想起了那事儿——上个月,幼儿园的明明和乐乐抢一个奥特曼玩具,晓晓想把自己的兔子玩偶给他们,让他们别抢,结果明明推了她一把,她摔在地上,哭了。后来老师跟她说“晓晓努力帮小朋友,很厉害了”,现在听爸爸这么说,她点了点头:“对哦!老师说努力过就很棒!那阿姨也很棒,对不对?”

“对呀,特别棒,”林默抱着女儿,让她再看看断镯,“这只断镯就是阿姨努力的证明,它虽然碎了,它告诉所有人,以前有个阿姨,为了让大家好好相处,努力做了很多事,就算没做成,也值得被记住。”

展厅里的人慢慢多了起来,志愿者的讲解声、游客的讨论声、孩子们的笑声混在一起,暖黄色的灯光照在断镯上,那道裂痕像是被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晓晓从林默怀里滑下来,对着展柜里的断镯小声说:“阿姨,你别难过,我记住你的故事了,以后我也要像你一样,帮别人做难的事,就算没做成,我也不放弃!”

说完,她拉着林默的手:“爸爸,我们去买棉花糖吧!我要把粉色的棉花糖,想象成阿姨想要的‘天下无战’,好不好?”

林默笑着点头:“好呀,咱们买两个,一个给你,一个‘送给’阿姨。”

牵着女儿的手往外走,路过展柜时,林默回头看了一眼——断镯还静静地躺在那里,暖光裹着它,像是在跟他们告别。旁边的老夫妻还在看,历史系的男生在记笔记,还有几个小朋友凑过来,指着断镯问爸爸妈妈“这是什么”,一个个问题像小种子,落在心里,慢慢会长出对“努力”的理解。

出了博物馆,门口的棉花糖机正冒着甜甜的白气,粉色的棉花糖像朵小云彩,晓晓接过棉花糖,咬了一口,甜得眯起眼睛。她拉着林默的手,指着博物馆的方向:“爸爸,以后我们还来好不好?我想再听阿姨的故事,也想看看这只勇敢的镯子。”

“好呀,”林默揉了揉她的头发,看着远处的蓝天白云,心里想着——千年前的羊献容或许没想到,她的镯子会在千年后,成为一个五岁孩子眼里“勇敢的镯子”,她的努力会被一个又一个人记住,会变成“努力过就了不起”的道理,传给更多人。

而博物馆里的断镯,还会继续待在那里,迎接每一个想听故事的人。它是文明碰撞里最沉默的见证者,见过乱世的血与泪,也见过太平的甜与暖;它不用说话,那道裂痕里藏着的坚持,那镯身上刻着的心愿,把一切都说了——有些事,就算没做成,努力过,就永远不会被忘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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