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圣人,将士们不是哗变,只是想见圣人您,请您为他们做主。”陈玄礼开口说道。
听到陈玄礼说没有哗变,李隆基顿时暗地的松了一口气,身后高力士则是为他整理了一下衣裳,维护着他仅剩的威严。
李隆基恢复了一些圣人的威严,面色阴沉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砍人。
“做主?做什么主?”
“这……”陈玄礼故作犹豫的看了看李隆基,余光却是很明显的瞥向了一旁的杨国忠。
见陈玄礼在犹豫,身为嘴替的高力士看了一眼李隆基的表情,见他没什么表情,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明白这是要自己来说。
“陈将军,将士们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妨有话直说,圣人圣明,不会怪罪的。”
高力士说完,李隆基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一旁的杨国忠却是直接慌了神。
看我是几个意思啊?
他迈着大步的走近,脸色带着对李隆基的惶恐和不安的焦急。
顾不上一直跳的右眼皮,连忙开口。
“陈将军,此事可与我没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
“右相!”高力士出声打断了杨国忠,眼神示意他不要抢话。
杨国忠这时才注意到李隆基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带着不满。
“说。”李隆基轻声道。
“是。”陈玄礼此刻也感觉自己气氛烘托的恰到好处,开口说道:“将士们缺衣少食,且还要离家逃命,担忧家里的爹娘和妻子,这才想让圣人……给个答复。”
给个答复?
李隆基闻言,眸光凝重,答复这个词是说的好听,难听点就是要个交代,而要交代就要有人背锅,眼下士兵们围了自己的行在,意思就很明显了,这个锅要自己来背。
“陈将军,将士们想要什么答复,不妨说清楚些!”高力士开口问道。
“这个……”
陈玄礼刚要开口,突然间,行在营帐的帘子就被掀开,围在外面的士兵竟是一股脑的涌了进来。
他来不及多想,下意识的从地上站起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李隆基面前。
“放肆!谁让你们闯进圣人行在的!”
陈玄礼的呵斥,顿时让冲进来的士兵们愣在了原地,相互看了看。
一人硬着头皮开口说道:“将军,我们知道,你肯定不会跟我们站在一起的,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必须要个交代。”
此刻,饶是陈玄礼也没法保持淡定,眼下的事情似乎有些脱离他的掌控。
“你们要什么交代?”
目睹着一切,被陈玄礼护在身后的李隆基此刻才开了尊口,他脸色阴沉,看着眼前的这些冒犯圣颜的兵士,不满已经写在了脸上。
将士们齐齐的看向李隆基,互相看着,其中一个年轻的士兵站了出来,看着李隆基,行了一个礼,随后开口说道:“圣人,我们没有造反,我们是来清君侧的!!!”
清君侧这三个字一出,仿佛一个锤子锤在了李隆基的胸口上。
他的脸色顿时阴沉的可怕,好一个清君侧,安禄山造反也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的,清君侧跟造反有什么区别。
即便愤怒,但此刻势比人强,李隆基也不敢说什么。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若是自己还摆着高高在上的架子,说不定哪个“勇士”就给自己一刀,把自己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此时的李隆基丝毫不怀疑眼前中有不可用常理来揣度的“勇士”,毕竟安禄山就是一个。
“好,清君侧好啊,看来你们都是忠臣孝子啊!”李隆基皮笑肉不笑的开口说道。
忠臣孝子这话一出,将士们似乎没听出他话里不满的意思,一个个的昂着头,真以为自己是来为圣君分忧的。
要说此刻谁最紧张害怕,肯定是一旁大气都不敢喘的杨国忠。
又是清君侧,上一个清君侧的就是要弄自己,这下倒好,又来一个清君侧的。
他此刻突然的想到刚才陈玄礼吞吞吐吐的样子,还余光看着自己欲言又止,再联想到眼下,顿时就明白了。
果然,下一秒,那个年轻的士兵就指向一旁蹲在低矮的桌案旁的杨国忠,开口说道:“圣人,就是他,杨国忠,这个奸臣,是他害的大唐到了眼下这一步,是他助纣为虐,蒙蔽圣听,才引发了安禄山造反,才让兄弟们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如今更是纵容手下克扣兄弟们的粮食。”
士兵说完,杨国忠手足无措的,指着自己,失声痛哭道:“圣人明鉴啊,这一切臣从来没有做过啊,臣曾数次说过安禄山要造反的,那安禄山造反是他狼子野心,不干臣的事啊。”
他边说着,老泪纵横的向李隆基爬过去。
“滚!”李隆基听着杨国忠的话顿时勃然大怒,一脚就踢在他的肩膀上,将人踹飞了一米多远。
一旁,高力士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着杨国忠失心疯了的模样满是怜悯。
你瞧,这不就说错话了么。
你曾数次说过安禄山要造反,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说这一切是圣人老迈昏聩,是圣人纵容的结果,让圣人来背这口锅?
很显然,这不可能的。
这也是李隆基听完杨国忠的话顿时大怒把他一脚踢开的原因。
此刻,站在李隆基左侧前一步远的陈玄礼也是微微的侧着身子,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李隆基的神情,看到了他眼底闪过的狠辣。
“右相,你该给将士们一个交代。”
陈玄礼开口,直接就将矛头转到了杨国忠的身上,把李隆基摘了出去。
“我……”
杨国忠刚要说话,一个士兵的带着泥垢的军靴就踹在了他的脸上。
其他人则是默默的打量着李隆基和陈玄礼的反应,见两人无动于衷,他们都放下心来,跟着一起群殴杨国忠。
片刻后。
龙武军的士兵们停下来,退回到营帐口,将杨国忠的身影露了出来。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满脸都是鲜血,身体肉眼可见的变形了,身下那来自大食国昂贵的地毯上遍布着鲜血。
这一切无不在说,杨国忠死了,被愤怒冲上头的士兵们活活打死了。
而杨国忠也不算白死,他死的很有价值了,至少将士们发泄了怒火不是。
而且,李隆基这个老迈的帝王也被摘了的干净。
李隆基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胸口就像堵了一块石头一样,喘不上气来。
他看着倒在血泊上,被活活打死的杨国忠,没有怜悯,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至少眼下是这样的,打死了杨国忠后的士兵们显得冷静得多,戾气也少了很多。
高力士给陈玄礼使了个眼色,陈玄礼也是秒懂,看着自己的士兵开口说道:“你们要的交代已经有了,都回去吧,我代圣人向你们保证,杨国忠克扣你们的粮食都会补发给你们,并且两天之内也会给你们足够的粮食和保暖的衣服。”
“不!还没结束!”一个士兵开口说道。
他语音落下,李隆基和高力士两人脸色大变,顿时感觉自己呼吸骤停。
没结束是什么意思……
清君侧的杨国忠已经死了,还要清谁?
高力士?总不能是陈玄礼吧?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陈玄礼紧皱眉头说道。
“杨家都得死!”
“对,都得死!”
“当初我爹就是被杨家的人打死的……”
“……”
行在营帐里,刚刚才停下的士兵们又躁动起来,纷纷痛斥着杨国忠杨家的罪行,让李隆基严惩。
见他们说的是这些,陈玄礼和高力士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两人试探的看向李隆基,询问他的意见。
意见?
李隆基能有什么意见,眼下都刀架脖子,杨国忠的尸体还摆在那里,空气里的血腥味还没散去,他敢有什么意见。
只能是默认了。
堵在行在口的士兵们退了出去,李隆基也在陈玄礼的护送下走出了行在。
外面月色已深,寒风刺骨,冻的李倓直打哆嗦,哪怕是披着狐裘大氅也不顶用。
“殿下,出来了。”
张承恩指着圣人行在的位置说道。
他看到进去的士兵都缓缓的出来了,随后出来的还有白发苍苍的圣人。
“圣人也出来了。”
张承恩声音有些控制不住的变大了起来,那可是圣人,全天下最尊贵的贵人,在他的心里犹如天神一般。
李倓注意到张承恩的神情,好奇的问道:“承恩,在想什么?”
张承恩看了一眼李倓,却是摇了摇头,“殿下,奴婢没想什么。”
没想什么?
李倓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开口说道:“圣人也是人,就算是天上的仙人也会做错事。”
“是,殿下说得是,奴婢记住了。”张承恩低声的回答道。
突然,李俶的轻诧了一声。
李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刚出来的李隆基又被士兵们围起来,想到什么,嘴角疯狂上扬。
顺着几人的目光看去。
行在前,李隆基又被围了。
被一个士兵指着鼻子问道:“圣人,杨玉环哪去了?是不是你把她藏起来了?”
这话问的李隆基一头雾水,杨玉环不是在她自己的营帐里吗?
陈玄礼闻言心头颤,皱着眉头开口问道:“怎么回事?慢慢说来。”
“将军,我们没有杨玉环那个妖妃,肯定是有人把她藏起来了!”
“对,就是有人把她藏起来了。”
“圣人,你是不是还舍不得那个妖妃……”
“如今的局面,少不了那个妖妃的过错,是她祸国殃民,帮杨国忠蛊惑圣人的……”
众多士兵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
可陈玄礼却是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他看向高力士,眼神询问,却见高力士摇了摇头。
“陈将军,这事我和圣人并不知情,早些时候娘娘还在的。”
“这怎么可能?”陈玄礼小声念叨着。
突然,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咬着牙在心里暗骂着。
行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很快就传到了李倓几人这里。
杨玉环丢了,这事几人也是暗暗咋舌。
“三郎,是你干的?”李俶突然的开口问道。
“不是,阿兄,你怎么什么事都觉得是我干的呢?”李倓很无辜的说道,他眨了眨眼睛,看起来也是毫不知情的样子。
不过在李俶眼神的逼迫下,还是吐露了实情。
“好吧,阿兄你猜的真准。”
李倓无奈的摊了摊手,是我做的又能怎么样……
“其实我就是好奇,他们找不到杨玉环会怎么样?”
“可那是皇祖父,是我大唐的尊严,若是命丧于此,对皇室没有任何好处。”李俶很认真的说道。
“没有好处吗?”李倓反问。
这下轮到李俶沉默了。
没有好处吗?好像还真有。
皇祖父死了,阿爷就能登基称帝,自己很有可能就是太子了。
“三郎,你变了。”李俶沉默过后开口说道,他直直的盯着李倓,只觉得眼前之人很是陌生。
狠辣的不像是自己认识的三郎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帝王!”李倓只有这一句话,可这一句话顶一万句,让李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不看了,没意思,去找阿爷吧。”
李倓开口,紧了紧衣服,向队伍外走去。
“阿爷眼下应该走的挺远了,咱们得赶紧追上去了。”
李俶沉默,他跟在李倓身后,眼神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
几人来到外面,几匹朔方战马早已经准备好了,还有一个十人的朔方军小队。
郭晤和郭殊都没在这,此刻正在护送李亨去灵武的路上了。
“又下雪了。”
策马扬鞭的李倓突然停了下来,颇有兴致的伸出手,接着天空飘飘洒洒落下的雪花。
雪被风吹着刮在脸上,微弱的痛感时刻都在告诉李倓这不是什么值得喜爱的东西。
“阿兄,你看,雪,长安外的大雪,整片天地都是。”
李倓满脸笑容的看向李俶说道。
“是啊,好大的雪。”李俶同样很是感慨,眼下能与李倓感同身受的怕只有他了。
没有经历过那段百孙院被囚禁过的岁月的人不会明白,逼仄的小院子里看不到西北大雪的壮观,也感受不到充斥天地间的风的自由。
这是以前只在别人诗词里感受到的,北风卷地,满天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