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金库之洞
1992年3月15日,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江城市公安局的电话就炸响了。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是银行动力分理处的库管老张,他说金库出事了。
王瑞玄赶到现场时,银行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警戒线把好奇的目光挡在外面,红蓝交替的警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他推开人群,亮出证件,穿过警戒线,一股混合着灰尘和金属的气味扑面而来。
“王队。”负责现场保护的年轻警员迎上来,脸色有些发白。
王瑞玄点点头,没说话。他中等身材,相貌普通得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唯有那双眼睛,沉静得像深潭,此刻正扫视着周围的环境。银行坐落在城郊结合部,周围是些低矮的居民楼,墙皮斑驳,电线像蜘蛛网一样缠绕在半空。动力分理处不算大,但位置临街,按理说安保不该出这么大的纰漏。
走进银行内部,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氛。工作人员都挤在大厅角落,脸色惶恐。库管老张见王瑞玄进来,嘴唇哆嗦着迎上来:“您可来了……我早上按规矩打开金库门,就看见……就看见那墙……”
王瑞玄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平稳:“带我去看看。”
金库在银行最内侧,厚重的铁门虚掩着,锁具完好。王瑞玄戴上手套,轻轻推开门。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金库西侧的墙壁上,赫然出现了一个不规则的洞,够一个成年人钻进来。洞的边缘凹凸不平,水泥和砖块的碎屑散落一地。
“什么时候发现的?”王瑞玄蹲下身,目光落在洞口周围的痕迹上。
“七点半,我准时来开库,一开门就看见了。”老张的声音还在发颤,“清点了一下,少了一百二十八万多现金。”
一百二十八万。在1992年,这绝对是个天文数字。王瑞玄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走进金库,仔细观察洞口的边缘,墙壁是实心砖结构,能凿出这么个洞,绝非易事,他用手指碰了碰边缘的碎块,触感粗糙,上面还留有明显的工具痕迹。
“拿勘察箱来。”王瑞玄头也不抬地说。
身后的警员立刻递过工具箱。王瑞玄拿出放大镜,凑近洞口,一寸一寸地检查。很快,他有了发现。
“锤子、钢钎、扁铲。”他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身边的人交代,“这些工具都用过。痕迹很杂乱,但能看出是有预谋的,不是临时起意。”
墙的另一侧是一间废弃的民宅,看样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窗户蒙着厚厚的灰尘,地上积着一层土,却被踩出了不少凌乱的脚印。王瑞玄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房间的每个角落,很快就被墙角的几样东西吸引了。
“乙炔瓶、氧气瓶、钢轨、枕木。”他走过去,蹲下身仔细查看。乙炔瓶和氧气瓶的阀门都关着,但瓶身指示表显示有使用过。钢轨和枕木堆在一起,钢轨上沾着些水泥碎屑,看起来是刚被移动过。
“王队,这里有烟头。”一名勘察员在房间另一角喊道。
王瑞玄走过去,只见地上散落着几个烟头,都是很便宜的牌子。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个,对着光看了看:“烟嘴处有唾液痕迹,送去化验。另外,提取现场所有的指纹和足迹,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拍照、取证、标记,现场只剩下相机快门的咔嚓声和铅笔在记录本上划过的沙沙声。
王瑞玄继续在房间里踱步,目光落在地面的灰尘上。除了杂乱的脚印,他还发现了一些拖拽的痕迹,从墙角一直延伸到洞口。“他们用枕木和钢轨做了支撑,”他推测道,“凿墙的时候需要借力,也可能是为了运走凿下来的砖块。”
他又回到洞口,对比着两边的痕迹。银行这边的地面相对干净,只有少量碎屑;而民宅这边却一片狼藉。“他们是从民宅这边动手的,”王瑞玄得出结论,“对银行内部的结构可能不太熟悉,但对这栋民宅的情况很了解。”
就在这时,一名勘察员在墙边有了新发现。“王队,你看这个。”
王瑞玄走过去,只见勘察员手里拿着一张破碎的纸片,上面还能辨认出几个字和一个印章。“山河屯森林小铁路……”王瑞玄念着上面的字,“常五县的?”
勘察员点点头:“是的,山河屯属于常五县,那条森林小火车线路很偏,坐的人不多。”
王瑞玄把纸片小心地收好:“这可能是个重要线索。把现场所有的东西都登记造册,带回局里仔细检查。另外,查一下这栋民宅的主人是谁,最近有没有人租用或者出入。”
布置完工作,王瑞玄再次环顾了一下这间废弃的民宅。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他仿佛能看到几个模糊的身影在这里忙碌,挥舞着锤子和钢钎,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滴在满是灰尘的地上。
“走,回局里。”王瑞玄转身离开,脚步沉稳。他知道,这起案子绝不会简单,那堵墙上的洞,不仅仅是通往金库的通道,更是通往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的入口。而他,必须顺着这条线索,找到隐藏在背后的真相。
回到市局,王瑞玄立刻召集了相关人员开会。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凝重的神情。
“情况怎么样?”王瑞玄坐下,开门见山。
负责技术勘察的小李汇报:“王队,现场提取到了几枚模糊的指纹,但不太完整,可能是戴了手套。足迹比较杂乱,能分辨出至少三种不同尺码的鞋子,都是普通的胶鞋。烟头的化验结果还没出来,不过上面的唾液痕迹应该能提取到DNA,只是我们现在的技术,可能需要点时间。”
“那几个气瓶和钢轨呢?”
“乙炔瓶和氧气瓶上没有发现有价值的指纹,生产编号被打磨掉了,看来是故意的。钢轨和枕木上沾的水泥碎屑,和金库墙壁的成分一致,应该就是用来支撑和运砖的。”
王瑞玄点点头,又看向负责调查民宅情况的警员:“那栋房子的情况查得怎么样?”
“查了,那房子的主人早就搬走了,房子空了快十年了,平时很少有人去。邻居说最近一个月,偶尔听到里面有动静,但以为是流浪汉进去了,没太在意。”
“一个月前就有动静了?”王瑞玄若有所思,“看来他们准备很久了。”他顿了顿,拿出那张破碎的火车票:“这个线索查了吗?”
“正在查,”一名警员回答,“已经联系了常五县警方,让他们帮忙查山河屯森林小铁路的相关信息,看看能不能找到购票人的线索。”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警服,长发束成马尾,眼神明亮,带着一股灵气。
“王队,我来晚了。”钟晓晓手里拿着一个画板,歉意地笑了笑。她是局里的画像师,刚从外面出完现场回来。
王瑞玄对她点了点头:“正好,你来得巧。情况大概了解了吗?”
“路上听同事说了几句,”钟晓晓走到王瑞玄身边,看了一眼桌上的现场照片,“金库墙被凿了个洞?够大胆的。”
“现场情况比较复杂,目前只有这些线索。”王瑞玄把那张破碎的火车票递给她,“这个你看看。”
钟晓晓接过火车票,仔细看了看:“山河屯森林小铁路,常五县……”
“嗯,而且坐的人少,可能是嫌疑人留下的。”王瑞玄说,“我们怀疑凿墙的人可能和常五县有关。”
钟晓晓点点头,没再多说,只是把车票上的信息记了下来。她知道王瑞玄的习惯,在没有足够证据之前,不喜欢太多猜测。
会议继续进行,大家讨论着各种可能性。有人认为是内部人员作案,因为对银行和周边环境太熟悉了;也有人觉得是流窜作案,得手后就会立刻离开江城。
王瑞玄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的目光落在现场照片上那个洞口的边缘,那里的工具痕迹虽然杂乱,但仔细看能发现一种规律,像是反复练习过。
“我觉得,”王瑞玄突然开口,会议室里立刻安静下来,“这伙人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至少在凿墙这方面,有经验。而且他们很谨慎,懂得清理痕迹,但百密一疏,留下了那张火车票。”
他顿了顿,看向负责联系常五县警方的警员:“那边有消息了吗?”
警员刚要回答,电话响了。他接起电话,听了几句,脸色一变,立刻捂住话筒对王瑞玄说:“王队,常五县警方那边有线索了!”
王瑞玄精神一振:“说!”
“他们查到,3月10号左右,有几个从常五县山河屯附近出来的农民,说是去江城打工,到现在还没回去。而且那几个人里,有人懂点瓦匠活。”
“懂瓦匠活?”王瑞玄眼睛一亮,“符合凿墙的条件。叫什么名字?有照片吗?”
“名字还不清楚,常五县警方正在查他们的具体信息,照片可能得等会儿。他们还说,那几个人平时在村里就游手好闲,手脚不太干净。”
“好,让他们尽快把人找到,控制起来,我们马上派人过去。”王瑞玄站起身,“小李,你带两个人,立刻去常五县,配合当地警方,务必把这几个人带回来问话。”
“是!”小李起身,立刻去安排。
会议室里的气氛稍微活跃了一些,总算有了点实质性的进展。王瑞玄却没有放松,他总觉得,这几个农民可能只是棋子,背后还有更关键的人物。
“钟晓晓,”王瑞玄看向画像师,“如果找到那几个农民,让他们描述一下可能接触过的人,你能不能画出画像?”
钟晓晓自信地点点头:“没问题,只要有足够的细节描述,我就能还原出来。”
王瑞玄嗯了一声,又看向其他人:“剩下的人,继续排查银行内部人员和周边居民,特别是案发前后有没有可疑人员出入。另外,查一下那辆可能出现在现场的车,运送钢瓶钢轨肯定需要车,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车,但范围可以先扩大一点。”
散会后,王瑞玄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摊着现场的照片和地图。他盯着那张破碎的火车票,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从江城一直延伸到常五县的山河屯。
那里会是解开谜团的关键吗?他不确定。但他知道,每一个痕迹,每一个线索,都像拼图的碎片,只要耐心寻找,总能把它们拼在一起,还原出事情的真相。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灯亮了起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王瑞玄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他的眼神依旧沉静,仿佛能穿透这沉沉的夜色,看到隐藏在黑暗中的罪恶。
这起银行盗窃案,才刚刚开始。
3月19日晚,常五县传来消息,小李他们找到了那四个从山河屯出来的农民。王瑞玄接到电话时,正在办公室研究现场提取到的工具痕迹。
“人找到了?”王瑞玄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找到了,王队。”小李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我们在常五县一个偏远的村子里找到他们的。”
“问出什么了吗?”
“问了一些,他们承认3月中旬在江城待过,但说只是去打工。我们觉得他们没说实话,准备连夜把他们带回江城再审。”
“好,路上注意安全,我在局里等你们。”
挂了电话,王瑞玄看了看表,已经快十点了。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起身走到窗边。夜色深沉,城市的灯光星星点点。他知道,这四个农民的落网,很可能会让案件取得突破性进展。
凌晨三点,小李带着人回来了,四个农民被押进审讯室,眼神惶恐。
早上八点,审讯正式开始,王瑞玄亲自负责主审,钟晓晓坐在旁边的观察室里,通过单向玻璃观察着这四个人的神态举止。
第一个被带进来的是个矮胖的农民,名叫刘老三。他一坐下就不停地搓着手,眼神躲闪,不敢看王瑞玄。
“姓名,年龄,籍贯。”王瑞玄的声音平稳,却带着压力。
“刘……刘老三,38,常五县山河屯的。”刘老三的声音结结巴巴。
“3月15号前后,你在哪里?”
“在……在江城打工。”
“打什么工?谁雇的你?”
刘老三的眼神更加慌乱了:“就……就是干点杂活,一个……一个不认识的人雇的。”
“不认识的人?”王瑞玄盯着他的眼睛,“什么样的人?找你干什么活?”
刘老三的头埋得更低了:“就……就是个男的,戴着蛤蟆镜,看不清脸。让我们……让我们去凿墙。”
“凿哪里的墙?”
“在……在一个没人住的房子里,他说……说要修房子,把墙凿开个洞,通到隔壁。”刘老三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给了你们多少钱?”
“说……说干完给五百块。”
五百块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目,足够让这些农民铤而走险了。王瑞玄继续问:“你们凿墙用的工具是谁提供的?”
“都是他带来的,有锤子、钢钎、扁铲,还有……还有氧气瓶什么的。”
“凿墙的时候,他在旁边吗?”
“在……他就在那间空房子里看着我们,不让我们到处乱看。”
“除了他,还有别人吗?”
刘老三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没看见别人。”
“你们凿完墙之后,他干什么了?”
“他让我们先走,说……说过几天给我们钱。我们就回来了,一直没收到钱,还以为被骗了。”
王瑞玄又问了一些细节,刘老三说的都差不多,看起来不像是在撒谎。但他提到雇主戴着蛤蟆镜,看不清脸,这让王瑞玄有些在意。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有什么特别的特征?比如身高、体型、说话口音什么的?”
刘老三皱着眉想了半天:“身高……中等吧,不胖不瘦,说话有点像城里人,但又带点我们这边的口音。对了,他走路的时候,好像有点内八字。”
王瑞玄把这个细节记了下来,又问:“你们用的钢钎后来怎么样了?”
“有一根打秃了,他说……他说拿去修,过了一会儿就拿回来了,回来的时候……那钎子还是热的。”
“热的?”王瑞玄捕捉到了这个关键信息,“他去了多久?”
“没多久,也就半个多小时吧。”
王瑞玄心里一动:钢钎是热的,说明刚被打磨过,而打磨的地方离现场肯定不远。这又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他让刘老三在旁边的休息室等着,然后把第二个农民带了进来。这个农民叫赵老四,比刘老三瘦一些,看起来更精明一点,但同样很紧张。
赵老四说的情况和刘老三基本一致,只是他补充了一点:“那个雇主好像对那片地方很熟,我们去的时候,他是带着我们从一条小路绕过去的,避开了大路。”
这进一步印证了王瑞玄之前的猜测,嫌疑人对银行周边环境很熟悉。
接下来的两个农民说的也都差不多,没有提供更多有价值的信息。他们都提到了雇主戴着蛤蟆镜,看不清脸,以及钢钎被拿去修理后还是热的。
审讯结束后,王瑞玄来到观察室。钟晓晓正在画板上勾勒着什么。
“怎么样?”王瑞玄问。
钟晓晓抬起头,指着画板上的草稿:“从他们的描述来看,这个雇主身高在一米七左右,中等体型,走路内八字,说话带点本地口音和城里口音的混合。但因为戴着蛤蟆镜,面部特征他们说不清楚,只能画出个大概的轮廓。”
她顿了顿,又说:“不过从这几个农民的神态来看,他们应该是真的不知道雇主的真实身份,只是被钱诱惑去干了活。而且他们提到钢钎被拿去修理后还是热的,说明附近肯定有铁匠铺,这倒是个突破口。”
王瑞玄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小李,你立刻带人去查银行周边的铁匠铺,特别是案发前后有打磨过钢钎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