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尘埃落定
审讯室的空气带着一股陈旧的霉味,李涛坐在对面的铁椅上,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王瑞玄将那双44码运动鞋的照片推到桌沿,鞋印的放大图旁,是阳台栏杆上那半个模糊鞋印的比对标记,前掌的防滑纹路在关键处完全重合。
“李涛,案发当晚八点五十到九点二十,除了买烟的的五分钟,你离开病房其他的二十五分钟,到底去了哪里?”王瑞玄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砸在平静的水面上。
李涛沉默了足足半分钟,喉结滚动着,忽然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愤怒,又像是嘲讽:“我去了周明远的别墅,但我拿的不是什么古董,是个假货。”
这句话让审讯室里的时间仿佛凝固了,钟晓晓握着笔的手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李涛紧绷的脸上。
“周明远书房里那个花瓶是仿的,民国时期的仿品,撑死值五万。”李涛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真的早被他卖了,去年冬天就出手了,换了八百万填他公司的窟窿。”
“你怎么确定是仿品?”王瑞玄的目光锐利如刀。
“我玩古董十几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李涛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们没闹翻的时候,他常把那花瓶拿出来显摆,我上手摸过不止一次。真东西的胎质细腻,叩之声音清越,像玉磬;青花发色是典型的‘青花五色’,浓淡层次分明,尤其是缠枝莲的花瓣边缘,有自然的晕散,那是清代官窑特有的‘晕染’工艺。”
他顿了顿,回忆着细节:“上个月我去他家吵那笔欠款,他把花瓶摆在桌上,说‘你看我家传家宝都在,还能赖你的钱?’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那花瓶看着沉,上手却比真的轻了半两——胎质太松,是民国仿品常用的‘灌浆胎’,我故意碰了一下瓶口,叩之声音发闷,像敲在石头上,哪有真官窑的清越劲儿?”
“更可疑的是青花颜色。”李涛继续说道,“真瓶的青花底色带着点鸭蛋青,这只却是死白,花瓣边缘的晕散看着刻意,像是用现代技法画出来的,没有老瓷那种自然的‘活气’,这些都是基本功,稍微懂点行的都能看出来。”
王瑞玄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所以你推断他想用仿品骗保?”
“没错。”李涛点头,“他半年前偷偷给这‘传家宝’买了保险,保额八百万,这事儿我是从一个做保险的朋友那听说的,当时就觉得奇怪——他以前最忌讳给古董买保险,说‘沾了铜臭就没了灵气’,怎么突然转性了?”
“后来我把这两件事一凑,就全明白了。”李涛的声音冷了下来,“他公司资金链早断了,欠了一屁股债,肯定是把真花瓶卖了填窟窿,换了个仿品摆在那儿,等着哪天‘被盗’,既能赖掉我的钱,还能骗保捞一笔。他打的倒是好算盘!”
王瑞玄想起周明远在警局里声泪俱下的模样,那些“祖传宝贝”“爷爷的念想”的说辞,此刻听来全是精心编排的戏码。“你找张姨合作,就是为了揭穿他?”
“是,也因为她实在可怜。”李涛的声音软了些,“我打听了张姨的情况,她女儿得肺癌,急需三十万手术费,跟周明远借,周明远不仅一分没给,还骂她‘穷疯了想讹钱’。我找到张姨的时候,她正蹲在医院走廊里哭,说再凑不够钱,女儿就只能等着……”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当时的场景:“我说周明远的花瓶是假的,他想骗保,到时候肯定会赖到你头上,说你没看好家。我们不如先把假花瓶拿走,等他报了保险,就把证据交上去,让他不仅拿不到钱,还得坐牢。我答应她,事成之后给她三十万,够她女儿做手术。”
张姨的动机瞬间清晰了,那个在别墅里瑟瑟发抖的保姆,心里藏着的不仅是对周明远的怨恨,更是救女儿的孤注一掷,李涛的出现,像一根在绝境里递来的稻草,哪怕知道有风险,她也只能抓住。
“案发当晚具体怎么操作的?”王瑞玄翻开新的笔录页。
“张姨提前给我配了别墅后门的钥匙。”李涛说,“案发当晚九点整,她用偷偷配的玻璃罩钥匙打开罩子,把假花瓶从落地窗递出来给我。我接过来就开车走了,沿着别墅后面的小路绕回医院,刚好九点二十进病房,护工能证明我‘出去买烟’回来了。”
“她为什么要说看到黑影从窗户逃跑?”钟晓晓问道。
“是我教她的,鞋印也是故意摁压的。”李涛解释,“这样显得更像外人作案,能让周明远早点报案骗保,我们好抓他现行,没想到你们查得这么快,第二天就找上我了。”
这时,搜查李涛车辆的警员打来电话,说在他奔驰车的后备箱里找到了那个青花缠枝莲纹花瓶。技术人员请了古董专家当场鉴定,结论与李涛所说一致:“民国仿清代乾隆款青花瓶,胎质疏松,青花发色漂浮,为仿品,市场估值约5万元。”而张姨的银行流水显示,案发第二天一早,她的账户里多了三十万,汇款人是李涛的妻子。
所有线索都严丝合缝地对上了,周明远的贪婪,李涛的报复,张姨的无奈,像三条缠绕的线,最终织成了这起案件的全貌。
一个月后,法庭开庭审理。
周明远站在被告席上,西装依旧笔挺,却掩不住眼底的颓败,他的保险诈骗罪证据确凿,银行流水、保险单、专家鉴定报告,还有李涛提供的证词,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法官考虑到他尚未实际骗取保险金,属犯罪未遂,最终判处其有期徒刑五年,并处罚金五十万元。
李涛的判决充满了争议。辩护律师认为,他的行为虽构成盗窃罪,但主观上是为了揭露诈骗,且未变卖花瓶,社会危害性较小;检察官则指出,盗窃行为已完成,涉案金额应按保险估值认定,属数额特别巨大,最终法院综合考量,判处其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一年。
张姨的庭审现场格外安静,她的律师提交了女儿的病历、医院的病危通知,还有邻居的证词——证明她多年来老实本分,是为了救女儿才一时糊涂。法官看着被告席上那个头发花白的女人,又看了看旁听席上坐着的、刚做完手术的年轻女孩(张姨的女儿),最终宣判:“被告人张桂兰犯盗窃罪,判处有期徒刑二年,缓刑两年。”
宣判结束后,张姨走到女儿面前,母女俩抱在一起,眼泪落在彼此的肩膀上,却带着一种解脱的温热。女孩轻声说:“妈,以后我好好养病,等好了挣钱养你,再也不让你受苦了。”
王瑞玄站在法院门口,看着这一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阳光穿过云层洒下来,落在法院的台阶上,也落在张姨和女儿相携离去的背影上。他想起周明远在法庭上的辩解,想起李涛说“我就是想让他付出代价”时的眼神,想起张姨提到女儿时泛红的眼眶。
“王队,这案子总算结束了。”钟晓晓递过来一瓶水。
王瑞玄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望着远处车水马龙的街道:“法律不仅是惩罚,也是底线,周明远越了线,李涛用错了方式,张姨……算是在绝境里得到了一次被原谅的机会。”
风从街角吹过,带着一丝暖意,王瑞玄知道,缓刑两年对张姨来说,不仅是法律的温情,更是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一个陪着女儿康复,好好生活的机会。而这,或许就是法律最珍贵的地方,在铁面无私之外,总能为真正的困境,留下一丝柔软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