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交错的证词
办公室的灯光在头顶投下冷硬的明亮,周明远指间的玻璃杯壁已经凝满了细密的水珠,顺着杯身蜿蜒流下,在桌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痕迹。他反复摩挲着杯口,指腹的薄茧蹭过光滑的玻璃,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声,喉结在紧抿的唇线下剧烈滚动,像是要将涌到喉头的愤懑与焦虑一同吞咽下去。
“钥匙……”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金属般的涩感,“从买别墅那天起就没离过身,一直挂在我皮带上的钥匙扣里。”他下意识地拽了拽腰间的皮带,那里确实挂着个黄铜钥匙扣,磨损的边缘透着经年累月的使用痕迹,“除非……除非洗澡的时候才摘下来,就放在浴室那个大理石置物架上,靠着漱口杯的位置。”
王瑞玄示意钟晓晓记下,继续追问:“您和李涛的纠纷,具体是怎么回事?
“前年我们各出一千五百万投资一个项目,明明是他的原因导致项目失败!”周明远有点激动,声音都有点高了“可他不但不承认,还说是我的责任,让我赔他钱!”
“提了!怎么没提!”周明远的声音里淬着怒意,“他指着我鼻子骂,说‘你把传家宝摆着积灰,却欠着我的钱当老赖,真当我李涛是软柿子好捏’!我当时就火了,一把将他推到门外,这种人渣,连我家的门槛都不配踩!”他深吸一口气,胸口的起伏渐渐平复,“从那以后他再没来过,倒是打了几通骚扰电话,我都拉黑了。”
“案发当晚七点到十点,您确定在邻市参加拍卖会?有实质证据吗?”
“当然有!”周明远立刻从西装内袋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时映出他眼底的急切,他飞快地滑动屏幕,调出一张照片:“这是拍卖会的入场证,上面有日期和我的名字,还有这张,是我七点半跟主办方负责人的合影,背景里能看到会场的电子屏,上面有时间显示。”
王瑞玄接过手机仔细查看。照片里的周明远穿着深灰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胸前别着烫金的入场证,确实印着“邻市春季艺术品拍卖会”的字样,背景中的会展中心穹顶华丽,电子屏上“19:30”的红色数字清晰可见。他将手机递回去,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着:“您是什么时候接到张姨的电话?”
“九点半整。”周明远的语气十分肯定,“当时我正跟一个卖家谈一幅画,手机突然响了,张姨在电话里哭哭啼啼说花瓶丢了,我吓得赶紧跟主办方借了辆车往回赶,高速上开得飞快,到家也快十一点了。”
正说着,钟晓晓手里的电话机突然“滋滋”响起来,她接起听了几句,挂断后对王瑞玄点头:“王队,物业的监控调来了,昨晚七点到十点,别墅外墙排水管附近的监控没有拍到任何人影,大门出入口也只有张姨傍晚六点十五分倒垃圾的记录。”
周明远猛地抬起头,椅子再次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不可能!张姨明明说看到有人从窗户跑了,怎么会没监控?你们是不是查错了?”
“监控会有死角。”王瑞玄语气平静,“排水管那段刚好被茂密的爬山虎挡住了,拍不到窗下的位置。”他站起身,“周先生,您先回家等消息。我们需要再勘察一下您的书房,尤其是钥匙存放的位置。另外,您提供的李涛信息我们会重点核实,有进展会立刻通知您。”
周明远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紧了紧眉头,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转身离开。
他刚走,钟晓晓就拿着一叠照片快步走进来:“王队,你来看这个。这是队员在别墅保姆张姨的房间拍摄的,有新发现。”
照片里的房间逼仄狭小,墙面有些斑驳,靠墙摆着一张单人床,床头的木板已经有些变形。最显眼的是床头摆着的相框,里面是个梳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孩,眉眼弯弯地笑着,背景像是大学校园。床头柜的抽屉半开着,里面露出一沓叠得整齐的医院缴费单,最上面那张的日期是三天前,金额栏写着“50000元”,收款人是市第一人民医院,项目栏标注着“肺部手术预付款”。
“立刻再去询问张姨。”王瑞玄的声音沉了几分,队员初次勘察时竟然漏掉了这么重要的线索没汇报,但现在显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警车再次停在别墅门口时,张姨正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择菜,见到穿着警服的王瑞玄,手里的青菜叶“啪嗒”掉在地上。
“这是您女儿?”王瑞玄将打印出来的照片递过去,指尖点了点相框里的女孩。
张姨的眼圈瞬间红了,双手在围裙上反复擦拭着,接过照片时指尖都在发抖:“是,她叫林晓,今年才22……”话没说完,眼泪就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往下淌,“上个月查出肺癌晚期,医生说必须尽快做肺移植手术,不然……不然就剩不到三个月了……”她哽咽着捂住嘴,肩膀剧烈地抽动着,“手术费要三十万,我攒了半辈子才凑够五万,跟周先生借,他说自己投资亏了钱,一分都没借我……”
“案发后,您有没有收到过不明来源的钱?”王瑞玄的目光落在她磨得发亮的布鞋上。
“没有!绝对没有!”张姨急忙摆手,手背的青筋因为用力而凸起,“我虽然缺钱,但绝不会做犯法的事!那花瓶是周先生的传家宝,他天天擦天天看,我怎么可能偷?”
王瑞玄收回照片,目光扫过床尾那个半开的行李箱,里面露出几件叠好的旧衣服:“您这是要出门?”
“不是,”张姨连忙解释,手指绞着围裙的边角,“我想着等周先生回来,就请几天假去医院照顾女儿,提前收拾好东西而已,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离开别墅时,晨雾已经散去,阳光透过树叶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钟晓晓忍不住侧过头:“王队,张姨的嫌疑是不是很大?她天天在别墅,有机会接触钥匙,又急需用钱,动机和条件都具备。”
“有嫌疑,但不够。”王瑞玄看着车窗外掠过的树影,眉头微蹙,“她如果偷了花瓶,完全没必要说看到黑影从窗户逃跑,直接说没听到动静就行了,何必给自己增加破绽?而且技术科刚才传来消息,她的房间里没有找到棕色纤维,也没有44码的鞋印,这跟现场线索对不上。”
回到警局时,技术科的化验结果刚好出来,老郑拿着报告快步走进办公室,白大褂的袖口沾着点试剂的痕迹:“王队,有发现。那几根棕色纤维是羊毛混纺的,成分里有5%的马海毛,这种材质常见于高档大衣,价格一般不便宜。”他顿了顿,翻开另一页报告,“还有鞋印,比对结果出来了,和李涛常穿的那个品牌运动鞋纹路高度相似,尤其是前掌的防滑纹,有三个缺口完全吻合,这种磨损痕迹是独一无二的。”
“李涛那边的行踪查得怎么样了?”王瑞玄拿起报告,指尖划过“马海毛”三个字。
“查到了。”负责调查李涛的警员立刻站起来,递上一份监控截图,“他父亲确实在市一院住院,病房监控显示,案发当晚八点五十,李涛离开了病房,直到九点二十才回来。他说是去楼下买烟,但小卖部的监控显示他八点五十五就买完烟了,中间有二十五分钟去向不明,这段时间足够做很多事了。”
王瑞玄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节奏越来越快,发出规律的哒哒声。“二十五分钟,从市一院到别墅区开车最快十五分钟,作案后再返回,时间刚好够。”他眼神锐利起来,“而且他有动机——和周明远的巨额纠纷;有时间——二十五分钟的空白期;鞋印吻合,还有那件可能沾着纤维的棕色大衣……”
“要不要现在去抓他?”钟晓晓已经握紧了对讲机。
“不急。”王瑞玄摇头,指尖停下敲击的动作,“我们还缺一样东西——赃物。没找到花瓶,一切都是推测,法庭上站不住脚。另外,张姨提到的那个‘老李’或‘小李’还不能100%确定就是李涛,周明远的证词也有疑点,他为什么突然给花瓶买保险?是不是早就知道会丢?这些都得查清楚。”
正说着,对讲机里突然传来技术科小王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王队,监控有新发现!昨晚九点十分,别墅对面的树林里有辆黑色轿车一闪而过,车牌号被树枝挡住了,但车型像是奔驰S级,跟李涛的车一模一样!”
王瑞玄猛地站起身,椅子被带得向后滑了半米:“立刻查这辆车的行驶轨迹,调阅沿途所有监控,看看它昨晚去过哪里,最后停在了什么地方!另外,传唤李涛,让他来队里接受询问,带上他那件棕色大衣。”
“是!”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办公室里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电话声。
晨曦终于穿透云层,金色的光线顺着走廊的窗户蔓延进来,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光斑,王瑞玄站在窗前,看着天边的朝霞从橘红渐变成绯红,心里清楚,这场拉锯战已经到了关键时候。那个消失的花瓶,就像一个无形的支点,一头连着急需用钱的张姨,一头连着有巨额纠纷的李涛,还有那个看似无辜的失主周明远,每个人都握着撬动天平的可能,却又都藏着无法言说的秘密。
回到办公室,他拿起桌上的证物袋,里面装着那根棕色纤维,阳光透过塑料袋,在纤维上折射出淡淡的光泽,细密的纹路里仿佛藏着无数线索。王瑞玄的指尖轻轻捏着证物袋的边缘,目光深邃——这根不起眼的线,或许就是解开整个谜团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