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腊月惊变
1995年1月28日,农历腊月廿八。北风裹着碎雪,在南山矿的铁轨上打着旋,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矿区办公楼前的宣传栏里,“安全生产,严禁烟火”的红漆标语被冻得发亮,连家属区晾衣绳上的衣物都冻成了硬邦邦的片状。离春节只剩两天,空气里却闻不到一丝鞭炮的火药味——矿上早就下了死命令,别说燃放烟花爆竹,就连车间里的焊枪都得提前报备,安全科的人戴着红袖章在各厂区巡逻,铁面得像块冻在雪里的煤矸石。
下午五点半,经警章永华揣着刚从图书室借来的《矿山安全规程》,踩着结冰的路面往保卫科走。他的军大衣领口立得老高,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被寒风吹得发红的眼睛,口袋里的塑料封皮被体温焐得有些软,这是他今晚值班要啃的“功课”——科里刚下了通知,开春要考安全规章,不及格的得扣奖金。
“永华,今晚值仓库?”巡逻经警张和民迎面走来,手里捧着个搪瓷缸,热气顺着缸口的裂缝往外冒,“刚听值班室老王说,没发完的工资款下午全入库了,科里特意加了岗。”
章永华点点头,脚步没停:“嗯,我跟学礼、国明、学林守仓库,你们几个在队长室盯监控。”他抬头看了眼灰沉沉的天,“雪要下大了,晚上巡逻多穿双袜子,别冻着脚。”
保卫科三层小楼的灯亮得很早,经警队队长室里,四个经警围着长条桌坐成两排,面前摊着《矿区保卫细则》,有人用红笔在重点条款下画波浪线,有人低声讨论着什么。墙角的暖气片“咚”的轻响了一声,是热水循环的动静,把空气烘得比外面暖和些,靠窗的经警正对着窗外的雪发愣,手里转着支钢笔,笔帽上的漆掉了一块,露出银白的金属底色。
值班室里,保卫干部老周戴着老花镜,在灯下翻看《民众日报》,版面上的黑体标题“安全生产迎新春”格外醒目,他时不时抬手推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手指在“加强厂区安保”几个字上轻轻点着。旁边的刘伟东在整理值班台账,钢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和窗外的风声混在一起,倒显出几分安宁。
“小刘,你看这条,”老周指着报纸上的文章,“说邻市矿区抓了个偷设备的,保卫科反应快,没让他得手。咱们也得加把劲,工资款在这儿多放一天,弦就得绷紧一天。”
刘伟东笑着点头,在台账上写下“18时30分,仓库周边巡查无异常”:“周叔您放心,我跟永华哥他们都轮着班盯呢,保准出不了岔子。”
隔壁的小仓库里,章永华正和程学礼检查铁皮柜的三道锁,程学礼把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听着“咔哒”的锁舌声,才放心地松开手:“这柜子是去年新换的,钢板厚得很,一般的撬棍根本别想弄开。”章国明抱着本《案例汇编》坐在旁边的木箱上,看得入神,李学林则在给对讲机换电池,嘴里念叨着:“今晚信号得好点,别像上次似的,喊半天没人应。”
仓库外的走廊里,保卫科长姜道生正挨个拧窗户的插销,他手里的钥匙串叮当作响,每拧一下插销,都要使劲晃两晃,确认锁牢了才往下一个走。快过年了,矿上的工人都盼着拿了工资款回家,他肩上的担子比平时重了十倍,连吃饭都想着仓库的位置——在保卫科最里头,左邻值班室,右靠队长室,算得上是“铜墙铁壁”。
傍晚七时许,一辆灰绿色的“212”吉普车悄无声息地滑进矿区大门,车身上沾着厚厚的泥,后斗里堆着些破旧的麻袋片,看着像拉废料的车。守门的老张头探出头,刚想问司机要出入证,就见副驾驶座上的人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拉旧报纸,保卫科让来的”。老张头眯着眼看了看,没多想——年底清理废料是常事,他低头在登记本上划了个勾,抬头时,吉普车已经拐进了通往保卫科的小路。
不一时,吉普车在保卫科楼下猛地刹住,轮胎碾过结冰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四个身影几乎同时从车上弹下来,动作快得像蓄势已久的豹子。两人穿着粉色和黄色的夹克,头上戴着鸭嘴帽,帽檐压得低低的,后脑勺垂着乌黑的披肩发,被风一吹,发丝扫过肩膀,另外两人穿着深色棉袄,同样戴着帽子,只是头发短些,四人中三个人端着猎枪,一个人拿着把手枪。
他们没丝毫犹豫,分成两组冲向目标。左边两人直奔经警队队长室,右边两人扑向值班室,脚步踩在结冰的台阶上,发出“噔噔”的急促声响。从进入矿区大院到抵达保卫科门口,用时不到十秒,路线熟得像是在自家院子里走路。
歹徒跑了不久,姜道生带着几个经警冲进来,他是刚才趁乱跑上二楼报的警,脸上还带着被树枝划破的伤口。看到里面的情景,他腿一软差点跪下——程学礼和章国明靠着柜子没了气息,李学林还有一口气,指着外面说不出话,铁皮柜的三道锁都完好无损。
但满地的血,墙上的弹孔,还有院子里、走廊里那些盖着白布的身影,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惨烈的屠杀。雪越下越大,像是想把这一切都掩埋在白色之下。
晚上九点四十,王瑞玄开着辆半旧的桑塔纳,在雪地里颠簸着往南山矿赶,他刚从另一个盗窃案的现场撤下来,就接到了局里的紧急电话。
“南山矿保卫科,持枪抢劫,死了很多人。”电话里的声音很急促,背景里能听到呼啸的风声。
王瑞玄没多问,挂了电话就去接钟晓晓,这位26岁的女法医已经背着法医箱等在楼下,军绿色的大衣裹得很紧,只露出一双清澈而冷静的眼睛。
“初步消息,11人死亡,歹徒持猎枪抢劫工资款,没得手,驾车逃离。”王瑞玄一边开车一边说,他的声音很稳,听不出情绪,但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紧,指节泛白。车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雨刷器左右摆动,刮不掉不断落下的雪花。
车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看到了远处矿区的灯光。红蓝交替的警灯在雪夜里格外醒目,像两颗跳动的心脏。警戒线已经拉了起来,几个穿着警服的人在寒风中站着,跺着脚取暖,看到王瑞玄的车,立刻挥手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