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积尘的卷宗
市公安局档案室的百叶窗半开着,初夏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王瑞玄站在铁皮柜前,指尖划过一排排贴着标签的卷宗,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沉睡的时光。三十岁的刑警队长,相貌普通,中等身材,一身熨帖的警服穿在身上,透着股沉稳干练。他从一堆标着“未破”的卷宗里找出两本档案,这是他通过电脑明细事先选好的,转身时,正撞见钟晓晓抱着笔记本电脑倚在门框上。
“王队,找到了?”钟晓晓晃了晃手里的平板,屏幕上是她刚整理好的旧案数据索引。这姑娘入职两年,警校“数据警务技术”专业的高材生,据说当年是全系第一的鬼才,说话做事带着股初生牛犊的不服输劲儿,对着谁都落落大方,唯独在王瑞玄这儿,那点不服输里还掺着点较劲——毕竟谁让这位队长总爱用“老办法”跟她的“新科技”叫板呢。
王瑞玄把卷宗放在桌上,没接话,先翻开了其中一本。封皮上“民新市1999.9.29故意杀人案”的字迹已经有些发黄,掀开第一页,现场照片扑面而来。1999年的胶片照片带着颗粒感,画面里的餐厅逼仄杂乱,木质餐桌上的酒杯倒着,地上的水果刀闪着冷光,刀刃上的血迹已经发黑。
“被害人方某某,男性,32岁。嫌疑人徐富佃,时年41岁,原罐头厂工人。”王瑞玄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两人因琐事起争执,徐富佃持刀杀人后潜逃,销毁了所有证件和照片。”
钟晓晓凑过来,手指在平板上快速滑动:“我查过了,当年专案组跑了大半个中国,排查了两百多个叫徐富佃的,都对不上。这人跟人间蒸发了似的。”她点开一个文档,“卷宗里说他右腿有动脉硬化,走路不利索,爱喝酒,还总去舞厅。就这些特征,在流动人口里找,跟大海捞针差不多。”
王瑞玄嗯了一声,翻到卷宗中间的走访记录。纸页边缘已经发脆,上面的钢笔字迹洇了墨:“徐富佃在罐头厂工作时,因为打架被记过处分,写过检讨书。”
钟晓晓眼睛一亮:“检讨书!按规矩,这种材料会放进个人档案,档案里很可能有证件照!”她立刻调出市罐头厂的档案移交记录,“厂子十年前破产了,档案移到市档案馆西库区了,编号G19到G327。”
王瑞玄合上卷宗:“走。”
市档案馆在老城区的一栋三层小楼里,爬满墙的爬山虎在阳光下绿得发亮。西库区在地下室,空气里飘着旧纸张特有的味道。管理员指着最高一层的铁架:“罐头厂的档案都在那儿,你们自己找吧。”
铁架上的档案盒蒙着层薄灰,钟晓晓踮起脚抽出最上面的一个,吹了吹灰:“王队,要不分工?你从左到右,我从右到左,效率快点。”
王瑞玄没意见,戴上手套开始翻找。他的动作不快,但每拿起一个档案盒,都会先看标签,再快速浏览里面的文件。钟晓晓手脚更麻利,时不时念叨一句:“这个是工资表……这个是考勤记录……哎,这堆是奖惩通知!”
一个小时后,钟晓晓正揉着发酸的胳膊,就听见王瑞玄说了句:“找到了。”
她凑过去,只见王瑞玄手里拿着一个标着“1997年职工处分档案”的盒子,里面躺着一沓泛黄的纸。最上面是份检讨书,字迹歪歪扭扭,末尾签着“徐富佃”三个字,下面还盖着工厂的公章。检讨书下面压着一张一寸照片,虽然边角有点卷,但能清楚看到照片上的人——窄额头,浓眉毛,尖下巴,妥妥的枣核脑袋,嘴角有颗小痣,眼神带着股阴郁。
回到警局,钟晓晓把照片放入扫描仪,“我现在就把照片导入‘数智追逃’系统。这系统能比对监控里的人脸,就算过了二十年,五官特征也能抓出来。”
扫描仪的灯光闪了两下,照片信息传进了平板。钟晓晓点开“1 4 N”警务系统的接口,将照片数据输进去。屏幕上跳出进度条,绿色的线条一点点往前爬。
“‘数智追逃’可是个好东西,”钟晓晓一边盯着屏幕一边说,“把传统侦查和大数据结合起来,能从海量监控里扒出可疑人员。之前邻市那个潜逃十五年的抢劫犯,就是靠这个系统在菜市场的监控里揪出来的。”
王瑞玄没说话,拿起另一本卷宗。封皮上“8·05系列强奸杀人案”的字样格外刺眼,这是1988年到2002年间的悬案,受害者都是年轻女性,作案范围从民新市扩展到缠头市,当年轰动全省。卷宗里夹着一张地图,十一个红圈像血点一样分布在两个城市,旁边标注着案发时间。
“当年排查了十五到三十岁的男性,还有有前科的,十多万人,”王瑞玄翻着卷宗,“指纹比对了二十多万枚,没找到匹配的。2004年公安部悬赏二十万征集线索,也没下文。”
钟晓晓凑过来看:“这就是那个‘白银连环杀人案’吧?我在警校时见过案例,当时DNA技术不成熟,现场提取的生物样本没有办法用上。”她突然眼睛一亮,“王队,物证室里的样本还在吗?现在有DNA-Y技术,能通过家族基因追溯。只要嫌疑人的家族里有人在数据库留过DNA,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他!”
王瑞玄点头:“样本封存着呢。你联系省厅实验室,把样本送过去检测。”他翻到卷宗最后一页,上面写着嫌疑人薛琦钰的信息——1964年生,平川区做个体生意,外表普通,邻里评价“挺老实”。
“这人够能藏的,”钟晓晓咂舌,“在一个地方做买卖,还敢连续作案十几年,心理素质够强的。”她的平板突然响了一声,“哎,徐富佃的比对有结果了!”
屏幕上跳出十几个匹配度较高的人像,钟晓晓快速滑动筛选,最后停在一个监控截图上。截图里的男人穿着件旧夹克,在小区垃圾桶旁捡废品,侧脸轮廓和照片上的徐富佃有七分像,走路时右腿明显有点拖沓。
“系统显示他在邻市明山区活动,没户籍信息,经常在五个小区附近转悠。”钟晓晓放大图片,“你看他手里还拎着个酒瓶,符合爱喝酒的特征。”
王瑞玄看着屏幕,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通知专案组,去邻市。”
他话音刚落,钟晓晓的手机响了,是省厅实验室的电话。她接起电话,听了几句,突然提高了音量:“真的?太好了!”挂了电话,她兴奋地晃了晃手机,“王队,薛琦钰的远方堂叔去年因为经济犯罪被采过血样,DNA-Y比对上了!实验室说,薛琦钰的家族基因标记和现场样本完全一致!”
地下室的窗户透进一缕阳光,正好落在两本积尘的卷宗上。王瑞玄拿起那本“8·05系列案”的卷宗,封皮上的字迹在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
“看来,这两个案子都该画上句号了。”他说着,迈步朝门口走去,脚步轻快得不像平时那个沉稳寡言的刑警队长。
钟晓晓赶紧跟上,嘴里还念叨着:“我就说嘛,再老的案子,遇上新技术也得原形毕露。等抓到人,我看谁还说我们技术科是花架子……”
阳光穿过档案馆的走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朝着真相延伸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