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之后,率岳飞拾山河 第358章 信仰

作者:秃笔画方圆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12-01 23: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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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放回到真定城,马上下令,命在河北与天威军一带的诸军指挥使火速赶来开会。

传下军令,等待众指挥使的间隙,他去了一趟曹家老宅。

曹宅依然一副暮气沉沉的模样,恢宏广大的屋宇空空荡荡,百年老宅里见不到任何人影。

一个老门子在前引路,沈放一身棉布袄,头顶青巾,手里拎着个食盒跟在后面。

三进九重,来到曹宅后花园时,曹昉从假山石后面跑了出来,见了沈放又惊惧的躲回假山里。

“爷爷,他是坏人,不要带他进来。”

小家伙躲在假山后,忍不住又探出头来。

门子吓得一哆嗦,扶着廊柱才站稳脚跟。

沈放摆了摆手:“老人家,继续引路吧,童言无忌。”

沈放朝曹昉挥挥手,算是打招呼了,脚步不停歇的随门子进了侧边落地长窗的厢房。

厢房后面还有一道回廊,回廊的尽头才是曹歆的居室。

“少主子,太尉看望你来了。”门子远远的便开口。

沈放停下了脚步,打量着这座装饰华丽又古朴浑厚的小阁楼。

曹宅这么大,在里面藏几个人确实很难发觉。

赵邦杰在真定城潜伏了那么久,是不是一直都藏身于此?

阁楼的门打开了,曹歆穿着对襟红绸袄,下衬多褶黑罗裙,款款的走了出来。

“奴家曹歆见过太尉。”曹歆微微福了一礼。

沈放没有移动脚步,淡淡问:“你的伤势可好?”

“小小皮肉伤,不碍事了,多谢太尉关爱。”

“是我该多谢你。”

曹歆低眉垂眼:“奴家不配。”

“你,不该恨我吗?”

“不恨,信王所为,人所不齿。”

沈放望了望阁楼重檐歇山顶式顶尖,一头伏在戗脊上的戗兽头角狰狞,俯视重重楼宇。

他叹了口气:“信王没做错什么,身为皇室亲王,他应当维护皇室尊严。”

曹歆淡然道:“信王心胸窄,气量短,与太尉相比,不足以见太尉项背。”

“我沈放不过是真定城里的一个厢兵,再怎么折腾,也是个普通人。”

“风雨飘摇,才显中流砥柱,太尉谦虚了。”

沈放细细的端详着曹歆,曹歆似有所觉,眉稍微动,却依然低着头。

“我这次来,是替婉娘谢谢你,没有你的临事决断,我沈放或许已家破人亡了。”

曹歆抬起了头,正视着沈放,许久才启齿道:“大夫人有身孕,换成谁都不忍心。”

“可是她曾令马翠花挟持你。”

“那是迫不得已。”

沈放突然笑了起来:“那就算迫不得已吧!曹王妃,我此行除了专程来谢你之外,还希望你安心,曹弘是我西军指挥使,曹仓主孟县民政,曹乘任平定军主簿,你曹氏一门忠烈,世人会记住的。”

“奴家不是什么王妃,大宋都已支离破碎,奴家只希望能守着祖辈留下的老宅,不辱没了门庭。”

沈放见曹歆眼里有泪,不便再多说什么了,于是朝曹歆拱拱手:“我走了,以后生活上缺什么,可让老人家去转运司找谭知府。”

“奴家送送太尉。”

沈放在前,曹歆跟在身后,两人穿过幽深的回廊,过了一道道门洞,一路上两人都没搭腔。

到了曹宅前门前的青砖照壁下,曹歆突然开口。

“禀太尉,奴家有一事相求。”

沈放回过头来,望着曹歆。

“舍弟年纪尚小,懵懂无知,求太尉给他个机会。”

沈放一愣,随即笑道:“你想什么呢?”

说罢,沈放踏出了曹宅,回望了一眼偏门方向,说道:“信王府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改天我让谭知府把牌子摘了,还你家祖宅一个完整。”

曹歆道声多谢,扶着巨大的檀木门,目送沈放走远。

回到后花园,老门子递上沈放给的大食盒,曹歆提进了自己的闺房。

食盒里除了一些糕点、腊肉之外,还有几副创伤膏药,另外还有一沓散发着油墨香的西军银钞,银钞下压了一张纸条。

曹歆取出纸条,上书:谨言慎行,一切安好。

曹歆的泪水止不住的又流了出来。

此前的人质事件,看来都是预先安排好了的。

信王在义庄毙命,哪怕不是身体突发疾病,他也必死无疑。

信王年轻又无知,当众取出圣渊皇帝的密旨,发了疯一般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殊不知,那道圣旨才是他身死的原罪。

如今那道密旨落在了沈放的手里,也会成为刺入新天子赵构胸膛的利刃。

而自己,夹在这场巨大的政治漩涡中,轻如鸿毛,如蝼蚁。

现在想来才知后怕,乃叔已因此毙命,若是自己最后关头没有做出正确选择,早已野狗拖尸,化为骷髅。

沈放放了自己一马,也保全了曹家最后的尊严。

……

真定府转运司。

河北统军司诸军正副指挥使齐聚一堂。

“诸位,金军已越过真定南下,兀术身上承受着金国皇帝的压力,他暂时放弃攻打西军,实在是迫不得已。”

“滋水河边的大战虽然金军折损了一定的人马,却没伤他筋骨,西军这根刺没拔出来,金人始终如芒在背,诸位不可因此而娇纵懈怠。”

“我与兀术阵前交涉,不过是双方都给自己一个不战的理由,如此也是为了给西军争取壮大的时间……”

啪!

范二一拍身边的茶几,震得茶杯哐当哐当直跳,掉在地上裂成了几瓣。

他突如其来这么一下,吓了诸军将领一大跳。

“头儿,你不说还好,一说就来气,咱们滋水河一战,明明可以击溃金贼,有什么鸟的好谈。”范二猛然站起,怒不可竭的质问。

沈放皱眉,你范大个急什么呢。

伍有才一把将范二摁回凳子上,怒斥:“范二,你发什么疯,坐下!”

沈放思维被范二打乱了,干脆朝王小乙招手。

王小乙捧着一卷超大的卷轴,望着沈放。

“王侍卫,就在地上摊开。”

王小乙应答一声,蹲下身子,将八尺长的卷轴放在地上,右手向前一划,卷轴在地上快速翻开。

“我的娘啊,好大一幅画!”范二跟在王小乙屁股后面,发出赞叹。

确实是好大的画,宽六尺,长一丈,除了画面,另一端有很大篇幅的卷面都写了密密麻麻的字。

只是,这又不是画,是大宋江山舆图,虽没有《清明上河图》那般用笔细腻,却丈量了大宋每一寸山河。

甚至连金国、西夏、喀喇汗国、大理、交趾、高丽等国都在舆图上,只是那些国家的国土描画很多都一片空白。

沈放离座,拿着一根去了枪头的枪杆,指着地上的全景舆图,道:“此前在信德府阻击金国二太子,解救了一批朝廷官吏百工,其中就有任职兵部职方司、翰林画院、仪鸾司等处的画工。”

“河东统军司在南关战役期间,又收拢了一部分随队押送的典藏书籍,其中就有散失的州县舆图。”

“李都监组织那些画工会同西军的斥候队,用时一个月,绘制出了这幅大宋全域舆图。”

“那些画工师傅还在赶制,今后西军十五支厢级军队都会分到一幅全域舆图。”

马扩与伍有才对视一眼,笑了。

范二却问:“头儿,你让我一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粗汉子看舆图?还是饶了我吧。”

李子云从座位上站起,蹲下身子,看起那些密密麻麻的注释了。

沈放用枪杆指着真定府位置,画了一个圈,笑道:“范二,你的屁股就在这巴掌大的地方挪来挪去。你瞧瞧,这儿是燕山府路,这儿是两淮,东南,这儿是广南,还有这儿,川蜀……”

沈放一地一界的数过去,将各处的山川地貌,风土人情一一介绍,直听得范二瞪大了眼,咂舌。

“头儿,这些地方你都去过?”

沈放点点头。

“不应该呀,打小我就跟着你,你什么时候去了那么多地方?”

沈放笑道:“多读些书,多认识些人,自然就长眼界了。”

“可是……不对呀,头儿你当厢兵都头那会儿,只会胡吃海喝,逛花街吹大牛而已。”

范二较起了真,几乎将沈放那些黑历史都给搬了出来。

可是在场的指挥使,没人去计较沈放曾经是什么人,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是什么人,绘制这幅详细的大宋全域图,又是为何?

“范二,没错,当初咱们喝兵血逛花街胡闹,可时移世易,你范二已成了威风凛凛的范大将军。”

“这天下之大,西军只蜗居在河东河北这片狭窄的地面上。”

“你们总嚷嚷着要寻金人报仇,要将朝廷那些不干人事的腐朽官吏赶出朝廷。”

沈放指了指广南,又指了指陇右、川蜀,环视诸将:“可你们知道这些地方发生了什么吗?那里的天下乱了没有?那里的百姓能吃上饭吗?”

“咱们西军,活动最广的是斥候大队,可马重五、沈宋、杨六他们,最南也不过是汴京,最北不过云中。”

“大宋还有广阔的国土,西军没有踏足。”

沈放见众将神色都渐渐凝重起来了,又道:“西军正兵不过二十万,统辖的人口不破百万,就西军目前的功绩,不值得炫耀。西军军民抗金的态度,也不代表天下人会共情。”

“还有许许多多州县的百姓,他们没遭受战火的侵扰,却被崩塌的礼制,横行的匪兵,破坏了本该宁静的日子。”

“在今天清早,我与马重五蹲在土楼里烤火,我无意之中说了‘信仰’二字,他反复问,什么是信仰?”

“信仰这玩意儿吧,它可以是晚上看着满天繁星,向往浩瀚深空,也可以是做着买卖,幻想着日后家财万贯,还可以披上官袍,想着位极人臣的仕途。”

“可若是把这‘信仰’二字放在西军头上,你们说,西军想干什么?又能干什么?”

众将默无应答。

这个猜想,在他们的心头各有答案,可是现在沈放的意思,是想将各人的念想凑在一起。

“头儿,属下说一句不当说的话,可行?”

众人寻声望去,见伍有才在说话。

沈放点点头。

“那我伍阎王就直说了。”

伍有才理了理身上泛着幽光的背嵬甲,道:“天公将军还能喊出‘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豪言壮语呢,咱们西军为了抵抗金贼,死了一批又一批的弟兄,可换来的是什么?”

“逆军!这就是赵构小儿对待西军的态度!如今,既然咱们不再替他赵构抵挡金军铁骑了,何不趁势举起大旗,反了他赵家的天下!”

伍有才见众将并没有表现出多诧异,又进一步说道:“并非我等想推翻他赵家的天下,你们就瞅瞅他赵家一父二子三皇帝吧,还有哪点是为了天下人着想的?”

“当出在真定城,赵桓派了个内侍来宣读降书,为了保住他赵家的皇位,把河北三府都甩手割让给金贼,可真定依然牢牢的抓在西军手里,甚至咱们才刚刚打了一场胜仗,却连人带城一起卖了。”

“他赵家人有将西军弟兄拼命当回事吗?考虑过咱们宁死不屈,不愿扎小辫子,住羊毡吗?”

“你们再看看信王那个小儿,什么事没干,就想着将西军的兵权抓手里,临死了还掏出一纸老皇历,痴心妄想着当皇帝。”

伍有才重重的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呸!他赵家人都是无耻之徒!赵佶昏庸无道,任用奸臣祸害百姓,因为他的西田所、花石纲,因为他封的那块大石头,死了多少人?他在乎吗?”

“咱还在真定城厮混厢兵营那会儿,北方边城八百里加急军情经过真定城,雪片一般向汴京飘。可朝廷那帮犊子在干啥?”

“还是头儿告诉我的,汴京城的皇帝老儿和一干大臣为了南郊祭天,硬是将金贼入寇的消息封锁起来。”

伍有才越说越气,一脚踏在自己坐的凳子上,恨声咒骂:“赵佶他祖上要是知道有这么个不孝子孙,怕是棺材板都要掀开了。”

伍有才行伍出身,用粗鄙的咒骂将赵氏皇室数落了一遍,赢得了众将领的共鸣,场面变得越发激昂慷慨了。

沈放带众指挥使稍微安静了些,朝马扩走去。

“马指挥使,你有什么看法?”

马扩没有跟着起哄,他一直表现得很平静,这会儿沈放点了名,他自然站了出来。

“诸位袍泽,我马扩武将世侯出身,曾享受天下的恩荫,本不该忘恩负义,戳人背脊。”

“我爹多次奉命出使金国,为燕云十六州归朝呕心沥血,死在赴金途中。”

“老人家在离世前将马扩唤至病榻前,极为不甘的嘱托,说我马家背负着恢复大宋宏图伟业的重担,往后我马扩代父赴金,无论如何都要沉住气,个人受点委屈不算什么。”

“可是,”马扩的语调有些哽咽,“我大宋使团费尽口舌,人家金国皇帝、都勃极烈打心底里就瞧不起我大宋,坐冷板凳,卑躬曲膝是小事,还当着我们这些使臣奚落天子,说想要回失地,让他们瞧瞧我大宋的军队能打不能打!”

“唉……经过那么多事,兄弟马扩算是看明白了,打铁还需自身硬,朝廷懦弱无能,就算咱们都把血流空,还是换不来一丝尊严。”

马扩突然朝沈放躬身一拜,语气坚定道:“太尉,马扩不才,若是太尉能推翻这腐朽无能的朝廷,马扩哪怕身败名裂,枭首弃市,也追随左右,绝无半句怨言。”

沈放拍了拍马扩的后背,将他扶起,又撞上了李子云激动的面孔。

“子云,你有什么话想说?”

李子云早就按耐不住了,豪气冲天。

“头儿,我李子云天不怕地不怕,哪怕是叫我把天捅个窟窿也敢。”

“我知道,因为我爹的缘故,弟兄们总拿眼色瞧我。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我是西军踏白军指挥使,头儿但有令下,趟刀山下油锅,子云绝不眨眼。”

沈放笑道:“你爹没错,与你的英雄气概相比,他想得更远,胸怀更无私。”

“前段时间咱们不是散发了战斗缴文嘛,那就是你爹的手笔。你还别说,论舆论宣传,还得靠你爹这样的文坛泰斗。”

“我爹不使绊子了?”李子云满脸惊喜,满怀期待。

“呵呵,你爹比你稳着呢,他是怕我等成了聚啸山林的绿林好汉,难成大事,还叮嘱我要懂得借势,要会隐忍,俘获民望,师出有名。”

李子云激动的长呼一口气:“看来我误会我爹了。”

沈放拍了拍李子云的肩膀,朝众指挥使望去。

“你们都知道了我软禁李纲之事,这主意还是子云他爹出的。”

“李纲的名望在当世无人能及,我等要想成事,不能仅靠武力,大宋人丁千千万,西军军民加起来不足百万,远远不能撬动赵氏的统治根基。”

“我决定开闸放水,任由金人攻击应天府伪朝廷,正是要让世人认清,谁才将百姓的福祉放在心上。”

沈放用枪杆指向舆图,从真定城位置一路向西划去。

“河东一半的州县已落入金人手里,陕西北部、中部也被西夏人、金人攻击。我军既然改变了抗金策略,那,河东、陕西就是西军日后的主战场!”

陈龙陈虎兄弟几乎同时应话。

“那敢情好,我陕西百姓早就盼着西军解救了。”

“哥哥,咱们终于可以打回老家去了。”

沈放微笑:“陕西不光是你兄弟俩的老家,也是西军的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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